老人展颜笑道:“这就对了,瞧见的越少,烦恼越少。”
他将手里提着的小锅放在俞佩玉面前桌—上,道:“现在,你喝下这碗酸辣汤,好生睡一觉,明天又是另外一个日子了,谁知道明天和今天有多少不同?”
俞佩玉惨笑道:“是,无论如何今天总算过去了……”
× × ×
睡梦中,俞佩玉只觉得大地越来越黑暗,整个黑暗的大地,都似已压在他身上,他流汗,挣扎,呻吟……
被,已全湿透了,竹床,吱吱格格地响。
他猛然睁开眼,昏灯如豆,他赫然瞧见了一双手。
一双苍白的手。
这双手,似乎正在扼他的咽喉。
俞佩玉骇然惊呼道:“谁?你是谁?”
黝黯的灯光中,他瞧见了一头披散的长发,一张苍白的脸,以及一双美丽而空洞的眼睛。
披散的长发云一般洒出来,白色的人影已风一般掠了出去,立刻又消失在凄迷的黑暗中。
这岂非正是那雨中的幽灵?
俞佩玉一跃坐起,手抚着咽喉,不住地喘气,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否想害他?为什么要害他?
老人又不知哪里去了,木窗的裂缝里,已透出灰蒙蒙的曙光,门,犹在不住摇晃……
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若真的想害他,是否早已可将他害死了,她若不想害他,又为何幽灵般潜来,幽灵般掠走?
俞佩玉的心跳得像打鼓,床边,有一套破旧的衣服,他匆匆穿了起来,匆匆跑出了门。
晨雾,已弥漫了这荒凉的庭园。
雨已停,灰蒙蒙的园林,潮湿,清新,寒冷,令人悚然的寒冷、冷雾却使这荒凉的庭园有了种神秘而朦胧的美。
俞佩玉悄悄地走在碎石路上,像是生怕踩碎大地的静寂。
置身于这神秘的庭园中,想起方才那神秘的幽灵,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他根本不想去想。
就在这时,鸟声响起,先是一只,清润婉转,从这枝头到那枝头,接着另一声响起。
然后,满园俱是啁啾的鸟语。
就在这时,他又瞧见了她。
她仍穿着那件雪白的长袍,站在一株白杨树下。
她抬头凝注着树梢,长发光亮如镜,白袍与长发随风而舞,在这清晨的浓雾中。
她已不再似幽灵,却似仙子。
俞佩玉大步冲过去,生怕她又如幽灵般消失,但她仍然仰着头,动也不动。
俞佩玉大声道:“喂,你……”
她这才瞧了俞佩玉一眼,美丽的眼中,充满迷惘,这时雾已在渐渐消散,阳光照在带露的木叶上,露珠如珍珠。
俞佩玉忽然发现,她并不是“她”。
她虽然也有白袍、长发,也有张苍白的脸,也有双美丽的眼睛,但她的美却是单纯的。
他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的是多么纯洁,多么安详的光亮。
而昨夜那幽灵的美,却是复杂的,神秘的,甚至带着种不可捉摸,无法理解的妖异之气。
俞佩玉歉然笑道:“抱歉,我看错人了。”
她静静地瞧了他半晌,突然转过身,燕子般逃走了。
俞佩玉竟忍不住脱口唤道:“姑娘,你也是这庄院里的人么?”
她回过头瞧着俞佩玉笑了,笑得是那么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痴迷,迷惘,然后,忽然间消失在雾里。
俞佩玉怔了许久,想往回走。
但脚步却不知怎地偏偏向前移动,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树后偷窥着他,眼睛是那么纯洁,那么明亮,俞佩玉缓缓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尽量不去惊动她。
她终于走了出来,迷惘地瞧着俞佩玉。
俞佩玉这才敢向她笑了笑,道:“姑娘,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她痴笑着点了点头。
俞佩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痴笑着摇了摇头。
俞佩玉失望地叹息一声,这地方为何如此神秘?为何谁都不肯告诉他?但他仍不死心,又问道:“姑娘既是这庄院里的人,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少女忽然笑道:“我不是人。”
她语声就像是鸟语般清润婉转,这句话却使俞佩玉吃了一惊。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俞佩玉只不过付之一笑,但这满面迷惘的少女,却确实有一种超于人类的灵气。
俞佩玉嗫嚅道:“你……你不是……”
这少女咬了咬嘴唇,道:“我是只鸟。”
她抬头瞧着树梢,树梢鸟语啁啾,三五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飞来飞去,她轻笑着道:“我就和树上的鸟儿们一样,我是它们的姐妹。”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你在和它们说话?”
白衣少女转头笑着,忽又瞪大了眼睛道:“你相信我的话?”
俞佩玉柔声道:“我自然相信。”
这少女眼睛里现出一阵幽怨的神色,叹道:“但别人却不相信。”
俞佩玉道:“也许他们都是呆子。”
这少女静静地瞧了他许久,忽然银铃般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只云雀。”
她开心地笑着,又跑走了。
俞佩玉也不拦她,痴痴地呆了半晌,心头但觉一种从来未有的宁静,缓缓踱回那座小屋。
忽然间,门后刺出一柄剑,抵住了他的背。
剑尖,冰冷而尖锐,像是已刺人俞佩玉心里。
一个冷冰冰的语声道:“你只要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背……”
这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也是那么娇美。
俞佩玉忍不住回头一瞧,便又瞧见了那雪白的长袍,那披散的头发,那苍白的脸,那美丽的眼睛。
这并非昨夜的幽灵,而是今晨的仙子。
但此刻,这双眼睛却冷冰冰地瞪着俞佩玉,大声道:“你是谁?”
俞佩玉又惊又奇,又笑又恼,苦笑道:“云雀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白衣少女厉声道:“我自然不认识你。”
俞佩玉道:“但……但方才我……我还和姑娘说过话的。”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只怕是活见鬼了。”
俞佩玉怔在那里,作声不得。
她目光此刻虽然已变得尖锐而冷酷,但那眉毛,那嘴,那鼻子,却明明是方才那少女的。
她为什么突然变了?
她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俞佩玉心里又是一团糟,惨笑道:“我真是活见鬼了么。”
白衣少女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跑到高老头屋里来干什么?想偷东西么?说!快说!老实说。”
她剑尖一点,血就从俞佩玉背后流了出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庄院中的人,好像全都是疯子,有时像是对他很好,有时却又很坏,有时像是全无恶意,有时却又要杀他。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不知道?很好,我数到三字,你再说不知道,我这一剑就从你背后刺进去,前胸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