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双只觉这双眼睛忽然变得有如死鱼般的深灰色,却又像是透明的,他只瞧了一眼,身上就有些发冷。
幸好杨子江已站了起来,喃喃道:“屋里还有个人在等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失陪了。”
唐无双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位姑娘睡着了么?”
杨子江冷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听到这些秘密的,只因我现在还舍不得要她的命……至少今天晚上还舍不得……”
唐无双勉强一笑,道:“既是如此,兄台只管放心去享受吧,在下……”
杨子江道:“你还不想走么?”
唐无双又怔了怔,道:“走?到哪里去?”
杨子江道:“唐无双自然应该回唐家庄去。”
唐无双怔了半晌,讷讷道:“难道我一个人去?”
杨子江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一个人还不敢走路么?”
唐无双道:“可是……可是我……”
杨子江沉下了脸,道:“你难道又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垂下了头,道:“是,我现在立刻就动身。”
杨子江展颜一笑,道:“快去吧,你的乖女儿们现在只怕正在盼望着你回去。”
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回去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事?你记不记得?”
唐无双道:“在下怎敢忘记。”
杨子江道:“很好,你现在动身,明天晚上只怕已到了唐家庄,最好连夜就将那几件事办妥,三天之内你若是还办不妥,你最好也立刻想法子逃命去吧。”
他忽又笑了笑,瞪着唐无双一字字地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多小心些,说不定我就在你背后听着哩。”
× × ×
唐无双一走,俞佩玉、朱泪儿和姬灵风立刻也跟了出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和唐无双走一条路。
姬灵风皱眉道:“要揭破俞放鹤的阴谋,唐无双已是最大的关键,你为何不跟着他去?”
俞佩玉道:“但要揭破这唐无双的秘密,那青衣人就是最大的关键,我绝不能让他被王雨楼杀了灭口。”
姬灵风道:“你想,他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俞佩玉道:“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想也想不出的。”
姬灵风沉吟着又道:“但唐无双现在赶回去办的那几件事,关系也必定很大。”
朱泪儿忍不住道:“不错,他一回去之后若立刻就要他的门人子弟到处去杀人,无论他要杀谁,别人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姬灵风道:“还有,唐门毒药暗器的秘密若是被他送给俞放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想法子阻止他。”
俞佩玉道:“这些事虽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神秘的青衣人,只要能找到他,别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姬灵风忽然停住脚,道:“好,你们去找他,我还是回去盯着那姓杨的,杨子江,反正以你们两人之力,要对付王雨楼和那青衣人已绰绰有余了。”
俞佩玉道:“这样也好。”
姬灵风嫣然一笑,道:“你最好莫要忘记你和我们谈定了的事,说话的时候最好也小心些,因为我说不定也在你背后听着哩。”
× × ×
夜凉如水。
露珠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就仿佛天上的星光一样,除了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更鼓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朱泪儿和俞佩玉两个人了。
朱泪儿方才一直在不停地听,不停地看,不停地惊疑,不停地猜测,她已将别的事全都忘记。
但现在,凉风吹在她身上,星光照在她脸上,她忽然又想起她对俞佩玉所做的那些事……
她的心立刻绞住了,眼泪不禁又要流了下来。
俞佩玉走得很快,脸色也很沉重,他的目光虽然不停地在四面搜索着,但却并没有瞧朱泪儿一眼。
“他是不是觉得我在缠着他?”
朱泪儿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我也要走了。”
俞佩玉一怔,回身道:“你要走?到哪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你担心。”
除了瞎子之外,谁都会看出她笑得是多么凄凉,多么辛酸──俞佩玉只希望自己忽然变成个瞎子。
他只希望能硬得下心来,对她说:“好,你走吧,你一个人流浪我虽然不放心,但你跟我在一起,只有更危险,因为我实在没有力量保护你,环境更不允许我带着你,你若跟着我,反而会更伤心,因为我绝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
怎奈这句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得出口来。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拉起了朱泪儿的小手,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有将事情弄得更糟。
但他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天这么黑,风这么冷,他怎忍让这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一个人去流浪?
朱泪儿眼泪终于又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之声,自远而近。
如此深夜,怎会有车马急行?
道旁有个饮马的水槽,俞佩玉立刻拉着朱泪儿蹿了过去,他们刚将身子藏好,车马已转过街角,直奔过来。
在别人眼中,这只不过是辆很普通的乌篷车,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若真是辆普通的乌篷车,就不会在如此深夜放辔急行了。
谁知车马转上这条街,竟渐行渐缓,仿佛已停下,车篷里竟忽然有个女子探出头来。
俞佩玉从石槽后偷偷瞧出去,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发上一根碧玉簪,却看不到她的脸。
只听那赶车的道:“前面就是王寡妇牌坊了,还要不要再往前走?”
那女子沉吟着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现在约莫是什么时候了?”
赶车的用头上的白汗巾擦了擦脸,道:“四更已过,还不到五更。”
那女子道:“约好的是三更,我们已经来迟了,他为何还没有到?”
她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就仿佛一个刚自家里私奔出来的少女,到了约定的地方后,却瞧不见她的情郎。
车厢中竟又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也许他等得不耐烦,到别处去找我们去了。”
那女子更着急,道:“他明知我们一定会来的,为什么不多等等?”
另一女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路旁屋脊上蹿了下来,凄迷的夜色中,脸上黑黝黝的,不辨面目。
但俞佩玉却已看出他赫然正是那神秘的青衣人,原来他也早已有了预备,先就叫人在这里接应他。
此刻他神色更惊惶,刚掠下来,就埋怨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