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仅一条,沿着怒江东西两岸,或左或右向北而去。江水青碧,如有锋芒,从北往南,甚为湍急,山岩都被它劈开,一路上听得到它的敲击声,欢唱如歌。青草摇曳,和着怒江的节拍。我们时时停下车来,向江面坠下录音设备,拣拾那美妙的歌声,和水流敲击岸石发出的涛声。
山陡峭,地青蓝,江远看成线,近听如鼓。一路的美景滑窗而过,一路的美景刻入心盘。云南是花的世界,茶的家乡,歌的海洋。这里是个宝地,物产丰富,质量上乘。难怪有这么多的人喜爱云南,仅就它文化的丰富,足以让我们沉醉。车停六库,山间的一个小镇,这里是怒江州府,也是泸水政府驻地。此处有多个少数民族,语言不同,着装不同,歌的旋律也不同。不同民族有不同的建筑,也有不同的歌声。有时,我们会感谢山深路远,才保存了如此多样的文化,也感谢上苍的厚爱,把歌的种子撒在这里。怒江在这里的水面颇是宽阔,一座大桥连接两岸,也把心连在一起。
次日,我们先往北直到贡山,夜抵当地一乡镇。据说,这里再往北几十公里就是丙中洛,那里是令人向往的地方,景色绝美。惜乎天色已晚,我们无法放下手中的工作,只能留下遗憾和想象。我们到怒族老人李汉良家,屋子建在山坡上,颇多田园风光。几畦菜地,种类不一,藤蔓绕树,花朵随意,是个世外隐居的佳处。进得屋去,火在盆中,酒在碗中,歌在胸中。相聊没多久,酒、火合作一处,歌便冲破喉咙,飞空而出。本地民歌,燃烧如火,在清凉的夜中,幽明而嘹亮,也穿透了我们的胸膛。李汉良是个关注收集本民族文化的赤脚医生,医病也医心,同时尽力收集着、治愈着民歌失散的心病。我以为,只要还有旋律在,文化便流传在人们心中。
驱车折回,夜色尤美,怒江清唱,没有一丝杂音。技术人员不禁数度为怒江的歌喉折服,从山坡下去,录下美妙的声音。而我独自前行,潜行在群山之中。漫漫的长路,空无一人,只有怒江最忠诚,一路伴随,一路歌唱。八月高原的夜,寂寥宁静,而歌声时起。山越是深,歌越是浓,夜越是深,萤火虫也越是明。有了歌声,整个世界便都沉静了下来,倾听那美妙的声音。人生的悲欢离合,都归入山中,化解江中,无影无踪。
如此众多的民族和谐共处,聚居一起,他们的歌声如同八音盒,各有妙处。泸水市上江镇新建村大南茂自然村在怒江旁边。夜晚山高路深,星火点点,一些唱歌的傈僳族老人应邀前来。他们唱得很自然,很优美,很入心。
许多人集中在一起唱,感觉如同专业歌手合唱,但他们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的歌声嘹亮,像是要划破群山的阻隔。我们虽然听不明白意思,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愉悦之情。歌是他们的语言,也是他们的文化,更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但老人们也有遗憾,年轻一代,喜欢民歌的已不太多,也许这不能给他们带来优裕的生活。一些组合中的人员因向往大城市的生活而失去联系。但据我所知也不尽然,当地唱歌的年轻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只是他们在唱民歌的同时,也喜欢流行音乐。他们从事各种工作,但唱歌也同样是他们的生命。有些人家住在半山腰,家里的水塘,也连接着屋外的山泉,整天有自然的歌唱。我感叹这里的歌声不绝如怒江水,自然地流淌,禁不住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语言静止的地方歌声便会响起。
走出门去,凝视着身边,高黎贡山、碧罗雪山对立在怒江两岸,像两块琴板绑定着怒江,怒江则像是琴弦,在大自然的拨弄下,唱着天籁之声。歌声或嘹亮,或婉转,像是鸟穿云的歌喉,又像是蛙低沉的鸣唱。两山托着一轮明月,如同一颗珍珠闪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