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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卷一内篇一)(7)

时间:2021-08-2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章学诚 点击:
 
  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班氏固曰:“赋者古诗之流。”刘氏勰曰:“六艺附庸,蔚为大国。”盖长言咏叹之一变,丽无韵之文可通于诗者,亦于是而益广也。屈氏二十五篇,刘、班著录,以为《屈原赋》也。《渔父》之辞,未尝谐韵,而入于赋,则文体承用之流别,不可不知其渐也,文之敷张而扬厉者,皆赋之变体,不特附庸之为大国,抑亦陈完之后,离去宛丘故都,而大启疆宇于东海之滨也。后世百家杂艺,亦用赋体为拾诵,窦氏《述书赋》,吴氏《事类赋》,医家药性赋,星卜命相术业赋之类。盖与歌诀同出六艺之外矣。然而赋家者流,犹有诸子之遗意,居然自命一家之言者,其中又各有其宗旨焉,殊非后世诗赋之流,拘于文而无其质,茫然不可辨其流别也。是以刘、班《诗赋》一略,区分五类;而屈原、陆贾、荀卿,定为三家之学也,说详外篇《校雠略》中《汉志诗赋论》。马、班二史,于相如、扬雄诸家之著赋,俱详若于列传,自刘知儿以还,从而抵排非笑者,盖不胜其纷纷矣,要皆不为知言也。盖为后世文苑之权舆,而文苑必致文来之实迹,以视范史而下,标文苑而止叙文人行略者,为远胜也。然而汉廷之赋,实非苟作;长篇录入于全传,足见其人之极思,殆与贾疏董策,为用不同,而同主于以文传人也。是则赋家者流,纵横之派别,而兼诸子之余风,此其所以异于后世辞章之士也。故论文于战国而下,贵求作者之意指,而不可拘于形貌也。
 
  论文拘形貌之弊,至后世文集而极矣。盖编次者之无识,亦缘不知古人之流别,作者之意指,不得不拘貌而论文也。集文虽始于建安,魏文撰徐、陈、应、刘文为一集,此文集之始。挚虞《流别集》,犹其后也。而实盛于齐、梁之际;古学之不可复,盖至齐梁而后荡然矣。挚虞《流别集》乃是后人集前人。人自为集,自齐之《王文宪集》始,而昭明《文选》又为总集之盛矣,范、陈、晋、宋诸史所载,文人列传,总其撰著,必云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未尝云文集若干卷,则古人文字,散著篇籍,而不强以类分可知也。孙武之书,盖有八十二篇矣,说详外篇《校雠略》中《汉志兵书论》。而阖闾以谓“子之十三篇,吾既得而见”,是始《计》以下十三篇,当日别出独行,而后世始合之明征也。韩非之书,今存五十五篇矣。而秦王见其《五蠹》、《孤愤》,恨不得与同时。
 
  是《五蠹》、《孤愤》,当日别出独行,而后世始合之明征也。《吕氏春秋》自序,以为良人间十二纪,是八览六论,未尝入序次也。董氏《清明》、《玉杯》、《竹林》之篇,班固与《繁露》并纪其篇名,是当日诸篇,未入《繁露》之书也。夫诸子专家之书,指无旁及,而篇次犹不可强绳以类例,况文集所裒,体制非一,命意各殊,不深求其意措之所出,而欲强以篇题形貌相拘哉!
 
  赋先于诗,骚别于赋。赋有问答发端,误为赋序,前人之议《文选》,犹其显然者也。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类其体为“主臣”矣。班固次韵,乃《汉书》之自序也。其云“述《高帝纪》第一”、“述《陈项传》第一”者,所以自序撰书之本意,史迁有作于先,故己退居于述尔。今于史论之外,别出一体为史述赞,则迁书自序,所谓作《五帝纪》第一,作《伯夷传》第一者,又当别出一体为史作赞矣。汉武诏策贤良,即策问也。今以出于帝制,遂于策问之外,别名曰诏。然则制策之对,当离诸策而别名为表矣。贾谊《过秦》,盖《贾子》之篇目也。今传《贾氏新书》首列《过秦》上下二篇,此为后人辑定,不足为据。《汉志》,《贾谊》五十八篇,又赋七篇,此外别无论著,则《过秦》乃《贾子》篇目明矣。
 
  因陆机《辨亡》之论,规仿《过秦》,遂援左思“著论准《过秦》”之说,而标体为论矣。左思著论之说,须活看,不可泥。魏文《典论》,盖犹桓子《新论》、王充《论衡》之以论名书耳。《论文》,其篇目也。今与《六代》、《辨亡》诸篇,同次于论,然则昭明《自序》,所谓“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其例不收诸子篇次者,岂以有取斯文,即可裁篇题论,而改子为集乎?《七林》之文,皆设问也。今以枚生发问有七,而遂标为七,则《九歌》、《九章》、《九辨》,亦可标为九乎?《难蜀父老》,亦设问也。今以篇题为难,而别为难体,则《客难》当与同编,而《解嘲》当别为嘲体,《宾戏》当别为戏体矣。《文选》者,辞章之圭臬,集部之准绳,而淆乱芜秽,不可殚诘;则古人流别,作者意指,流览诸集,孰是深窥而有得者乎?集人之文,尚未得其意指,而自裒所著为文集者,何纷纷耶?若夫总集别集之类例,编辑撰次之得失,今古详略之攸宜,录选评钞之当否,别有专篇讨论,不尽述也。
 
  经解上六经不言经,三传不言传,犹人各有我而不容我其我也。依经而有传,对人而有我,是经传人我之名,起于势之不得已,而非其质本尔也。《易》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为治为察,所以宣幽隐而达形名,布政教而齐法度也,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易》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经纶之言,纲纪世宙之谓也。
 
  郑氏注,谓“论撰书礼乐,施政事。”经之命名,所由昉乎!然犹经纬经纪云尔,未尝明指《诗》、《书》六艺为经也,三代之衰,治教既分,夫子生于东周,有德无位,惧先圣王法积道备,至于成周,无以续且继者而至于沦失也,于是取周公之典章,所以体天人之撰而存治化之迹者,独与其徒,相与申而明之。
 
  此六艺之所以虽失官守,而犹赖有师教也,然夫子之时,犹不名经也。逮夫子既殁,微言绝而大义将乖,于是弟子门人,备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者,或取简毕,或授口耳,录其文而起义。左氏《春秋》、子夏《丧服》诸篇,皆名为传,而前代逸文,不出于六艺者,称述皆谓之传,如孟子所对汤武及文王之囿,是也。则因传而有经之名,犹之因子而立父之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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