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娘咬着嘴唇,悄声道:“原来她早已算准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放我们走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谁知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只听朱泪儿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们绝不求人,只等着别人来求我们。”
银花娘只当朱泪儿就在门后面,又谁知门推开后,楼下的厨房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朱泪儿的语声却又从楼上传了下来,道:“你们进来后,也别把门拴上,说不定还会有人来的。”
银花娘咬了咬牙,暗道:“这丫头耳朵真灵。”
但这次她可不敢将话说出来了,跟着俞佩玉,轻轻上了楼,楼上窗帘拉得很紧,像是阴森森的。
朱泪儿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的三叔。
方才上楼来的那两个人,一左一右,跪在床边,两人的手都被那病人握着,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面上的神情更是恐惧已极,像是恨不得立刻背插双翅,如飞逃走,却又偏偏不能移动半步。
那病人闭着眼睛,脸色又渐渐红晕,过了半晌,头上突有一缕热气冒了出来,如炉上水沸,蒸笼开盖。
郭冲牙齿格格打战,忽然嘶声道:“前辈饶命……饶命……饶命……”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简直不复可闻。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只不过借你们的武功一用,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这点功夫能转到我三叔手上,便是你们的福气……”
话未说完,那病人忽然松了手,床旁的两个人立刻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牛一般地喘着气。
朱泪儿立刻用块丝巾去抹她三叔额上的汗珠,轻轻问道:“这两人功夫如何?”
那病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有名无实……有名无实……今日江湖中,怎地尽是些徒有虚名之辈。”
朱泪儿皱了皱眉,忽然指着那两人怒骂道:“你两人活到这么大的年纪,怎地不知道好好练功夫,你两人昔日若肯用功些,今日岂非也大有光彩。”
她竟要别人好生练功夫,练好功夫来“借”给她三叔,这种蛮不讲理的话,连俞佩玉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朱泪儿却不但说得振振有词,而且越说越气,突然脚一抬,谁也没瞧清她这一脚是如何踢出去的,但地上两个人已被她踢得飞了出去,飞出窗子,过了半晌,才听得“扑通”两声,想是已落在远处的屋顶上。
这两人竟想打别人小姑娘的主意,虽然罪有应得,但俞佩玉见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手辣,也不禁暗暗叹惜。
只见银花娘已赔着笑走过去,万福道:“朱姑娘,我方才瞎了眼睛,冒犯了您,但望您别见怪。”
朱泪儿冷冷道:“我反正挨别人的打已挨惯了,怎么敢怪你。”
银花娘知道她气还未消,眼珠子一转,突然向那病人跪了下去,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颤声道:“我从小也是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前辈若是肯救我一命,从今以后,我做牛做马,一辈子都在这里服侍前辈的病。”
她不求朱泪儿救她,反来求这病人,正是她的绝顶聪明之处,她知道男人都容易对女人心软,尤其见了女人的眼泪时,而女人对女人却绝不会客气,只要这病人答应了她,朱泪儿就万万不敢说个“不”字。
那病人果然张开眼来,瞧了她半晌,忽然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连俞佩玉都吓了一跳。
银花娘失声道:“前辈怎……”
她本想说:“前辈怎知道的,”只因她已入销魂之宫,已拜了销魂宫主壁上的遗偈,本已该算做销魂门下。
但她忽又想到销魂宫主在世时,天下武林中人,人人俱都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若承认是这种人的门下,还有谁会救她?
一念至此,她立刻将下半句话缩了回去。
那病人却又问道:“你可是销魂宫主门下?”
银花娘道:“不是。”
那病人又瞧了她半晌,竟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银花娘愕然道:“可惜?”那病人合起眼来,不再瞧她,银花娘几次张开嘴来,却又不敢再问,只觉嘴发干,心里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只听朱泪儿缓缓道:“学了销魂宫的武功,便是销魂宫门下,既是销魂宫门下,却又不肯承认,这种欺师忘祖的人,还有谁会救你?”
银花娘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你……姑娘你说什么?”
朱泪儿也闭起眼来,不再理她。
四下顿时静得令人窒息,银花娘瞧了瞧那病人,又瞧了瞧朱泪儿,牙齿格格地打起战来。
突听一人长叹道:“可惜呀可惜。”
郭翩仙不知何时已悄悄走上来,坐在楼梯口长叹。
银花娘再也忍不住,嘶声问道:“可惜?究竟可惜什么?”
郭翩仙道:“你方才若承认是销魂宫门下,这位朱姑娘说不定就会救你了。”
银花娘道:“为什么?”
郭翩仙悠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猜不出这位朱姑娘是谁么?”
银花娘道:“她……她是谁?”
郭翩仙忽然向朱泪儿长长一揖,道:“朱姑娘自然就是昔年销魂谷销魂宫朱姑娘的掌上明珠。”
这句话说出来,俞佩玉又是一惊,银花娘霍然站了起来,又仆地跪倒,瞪大了眼睛瞧着朱泪儿,嗄声道:“你……你……你真的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朱泪儿脸上全无表情,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像是忽然变得有如三四十岁妇人般成熟世故。
银花娘只觉全身渐渐发冷,突又嘶声道:“不对,销魂宫主死了已有三四十年了,绝不会有这么小的女儿。”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武林之中,本多秘密,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银花娘道:“你……你知道?”
郭翩仙道:“我虽知道一些,却不敢说。”
那病人忽然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敢说?”
郭翩仙站起来躬身一礼,道:“既然前辈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这时连俞佩玉心里也充满了紧张与好奇,银花娘更是屏息静气,动也不敢动,只听郭翩仙缓缓道:
“故老相传,近数十年来,武林中有三个最大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销魂宫主的生死之谜……”
那病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郭翩仙道:“江湖中人大多知道销魂宫主已在三十年前仙去,销魂宫中的繁华,也久已成了陈迹,但是在武林中却还有另一种传说,说销魂宫主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为了避仇,所以才悄然离开了销魂宫。”
俞佩玉忍不住道:“但我却亲眼瞧见了她的遗容。”
郭翩仙道:“据说那并非真的销魂宫主,只不过是她宫中的一位宫女,她为了远仇避祸,所以才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他嘴里虽在回答俞佩玉的话,眼睛却一直瞧着那病人,只见那病人鼻息沉沉,似已入睡,也不知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