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东省。曾经富丽堂皇的庙宇,如今脏乱不堪,无人照料。我向住持抱怨佛像脸上的积尘,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领着我穿过两个庭院,沿着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向前走。
来到通道的尽头,他打开一扇门,示意我先过去。出了门,我踏进了一座深谷之上的小花园。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精心打理的肥沃土壤上连杂草也无迹可寻。在紧挨着山崖的一侧,还特意用石块堆砌了一道矮墙,用来守护花园。
在花园里,住持对我说:“祭坛的摆设不过是宗教的符号……而在花的面前才能见到自性。”
我无言以对。脚下,百合花亭亭玉立,洁白的花瓣与金色的花蕊相得益彰。头顶上,一株玉兰正在盛开。
住持小心地铲起一小丛蝴蝶花,将其移到一个瓦盆里。“带回家去吧。”他说,“如果你想要心怀诚意,寻求真理,那么与花同在,就一定能找到。”二
我的女佣变得怒气冲冲,因为有个脏兮兮的乞丐在我们南京的居所墙外搭了个草棚,就这样在连接花园和山间小路的门边住下了。
她说这人必须得搬走,不然风会裹挟着他的病菌飘到墙里来,到时候我们都得遭殃,小姐说不定还要死于霍乱。
然后她就出去了,要赶他离开。但过了一会儿,我见她坐在缝纫室地板上缝起被单来。通常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她会用这个办法来平息自己。
“要饭的走了吗?”我问。
“没有,他还在那里。”她回答。
“哦!你没吵过他,是不是?”我追问道。
“我没跟他讲话。”她说,“那个人拿破盆种了一小枝茉莉,放在草棚里风最小的地方。茶他肯定没多少,但是他把这仅有的一点拿出一些分给了花。我觉得这种人不至于伤害我们。人不能成天想着身体健康,反倒把精神健康给忽略了。我还给他拿了点儿米饭和鱼。”三
中国人爱花,在种花方面也如有天助。这当然是一种苦心孤诣的境界。在爱花人的悉心呵护下,鲜花得以在全国各地盛放。要知道,各处的气候千差万别,某些地区正值寒冬之时,另一些地区已闷热难耐。
花就这样被娇惯、伺候和抚弄着,被虔诚地供奉着。大量有关不同植物秉性的智慧结晶世代口耳相传,还有一套详尽的园艺文献汇集了几百年以来的观察记录。在寄庐图书馆,光是有关菊花种植的经典著作就有四十本,跟盆景有关的著述数量也不相上下。
天热起来,人们会把植物挪到院子里最阴凉的地方,并且给那些无法移动的开花树木、藤蔓和花草搭起遮阳篷。在闷得喘不过气来的酷热中午,我还曾见到有人一直坐在那里,给一株耷拉下来的花扇风。到了寒冷的季节,有人用纸把植物罩起来防冻。木炭提供的热气则通过地下空气管,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植物根部周围的土壤中。
今时今日的这些构造,来自两千多年前。这些构造的设计简单,是为了让最贫穷和最笨拙的人也能做出来。在最恶劣的天气,花匠用带有呼吸孔的小纸袋给花苞一个个穿上衣服。
尽管花匠为了让花草保持最好的姿态而殚精竭虑,但他们收取的费用低得令人吃惊。一位花匠曾经跟我解释过这是为什么。他说,侍弄花草乃是修身养性之道,如果哪个国家把花草作为奢侈品来定价,那么这个国家恐怕连文明最基本的原则都还没有弄明白。四
在中国的传说中,每月都有一种月令花,在新月之后的第五天庆祝。诗人常常在花期到来之日敲开院门,要求进屋吟诵有关花的诗歌。许多茶铺都有一个讲故事的人来吸引顾客。在花的节日,我常在路过的时候,听到盲眼说书人给下了工聚过来的人讲花的寓言。
正月的女主人是水仙花,二月的是紫罗兰,三月的是桃花,而三月是婚礼最多的月份。桃花在中国是婚礼的象征,正如橙花之于美国婚礼一样。在中国古代,人们会在桃花花期的节日中庆祝美好的姻缘。四月用牡丹来命名,但玫瑰才是这个月真正的主人。因为“牡丹是富贵人家的花,象征着财富和权力;而可爱的玫瑰则属于每一个人,她的美丽、优雅在乡野和庙堂面前毫无分别”。
温柔的茉莉是五月的女主人。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纯洁的化身,主持六月;有治疗功效的凤仙花,主持七月;娇小却馨香扑鼻的桂花,主持八月;深得文人喜爱的菊花,居于九月;明亮欢快的金盏花,是十月的女主人;十一月的,则是山茶花;冬季开放的梅花,花瓣就像雪花一样,是属于十二月的花。
哪种花都不能被忽视,但因为一年不过十二个月,于是在农历二月十二设有花朝节。
花朝节的礼俗是走亲访友,互相赠送花的种子。花的生日适宜聚会,甚至不需要花园就可以举办花茶聚会。我认识北平一位体弱多病的中国小姐,既没有财力也没有精力来料理一座花园,但她每年都举办花茶聚会。邻居家有一枝紫藤爬进了她的院墙。每年到了紫藤开花的时候,她就请朋友们来做客。有一年紫藤并没有开花,她仍然兴高采烈地举办了聚会,以纪念往年的花开景象。
有能力的富裕人家,往往在聚会时举办盛大的花卉展览。展览通常从清晨开始,日落之后,院子里会点起丝绸做的灯笼,让大家尽情地欣赏花木之美。只要举止得当,逗留时间的长短全凭个人选择。
中国人不喜欢插花,因此很少这么做。聚会上展示的花朵,或盆栽,或地栽,都仍在生长。几百年以来的诗词、绘画已经给每一种树木、藤蔓等植物赋予了象征意义,植物的摆放也受此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