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和孩子谈起古诗时,不禁想起小时候一边看父亲做木工,一边听他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那场景如此清晰,如此令人回味。
父亲小学文化,只读了三四年书,其中有大半时间是背“语录包”(毛主席语录)过来的。后来参军到部队接触外面的世界,读书学文化成了他认识世界的一把钥匙。他在部队的大炕上读完了四大名著,而且大多是躲在被窝里用电筒看完的。难以想象一个1950年出生的农村青年对这些大部头有着这么大的兴趣。他还自学电工知识,成了部队的一名电工。部队放电影,他就成了影迷,对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迷恋到每场必看。为了看这部电影导致没有及时维修电线而被处分,因此在部队待了8年就退伍了。我想,大概饥饿年代的孩子,对食物、知识和新事物都渴望一下子全部吞下,再慢慢消化。自学的热情,残缺不全的学习,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得以跳出“农门”。
多年后,我翻看他的工作笔记,扉页就有他记的“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隔几页就记励志格言、名人名言、诗词歌赋。他把这些抄记下来的字句,转发给幼小孩童,着实在不经意间栽下种子。他念“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用方言很贴切地解释,我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说时间宝贵。他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也教了伟大领袖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洒脱、平凡人的诗意、对美好事物的爱慕洋溢在他青春的脸上。而他那只知道诗词的皮毛,但夸张、幽默的解说往往让听者大笑不止。
我要感谢父亲,是他领我到了书本之中、文字之域,领略方块字之美,把目光投向那小小我之外的“无尽藏也”。没有他的指引,我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年纪越长,越不爱说话,莫管身外无限事、且读几句唐时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安心,妥帖。
父子多年,我亦为父,有时他会央我给他做的小桌写句诗什么的,我便欣然领命写些“知足乃人生一乐,无为得天地自然”、“万人如海一身藏”,他则拿起凿子、斧子一笔一画地雕琢。也许,此刻,他是欣慰的,他的孩子总如他那么热爱诗词歌赋,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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