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期的莫扎特/佚名/布面油画
6岁那年,你在做什么?缠着大人问十万个为什么?为了一个冰激凌倒地打滚耍赖?在公园的哈哈镜前对着自己的怪模样哈哈大笑?
当我们的人生还未“预备起”时,6岁的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在一个大雪天的凌晨,和姐姐一起裹在一条大羊毛毯子里被抱上马车,开始了四处卖艺的辉煌童年,也开始了奔波劳碌漂泊的一生。那是1762年的寒冬。
莫扎特这段最好的时光,后来留在大文豪歌德的记忆中。
那时,歌德13岁,是个黑头发的英俊少年,坐在剧场里伸直了脖子,他被这个孩子的天赋震住了。穿大人礼服的莫扎特,戴假发穿长袜,坐在钢琴前神气十足地弹着协奏曲,像个音乐盒中的小木偶,演奏熟练准确。弹完钢琴曲,大人将他抱起来站到琴凳上,塞给他一把儿童小提琴,他接著表演变奏曲。台下掌声不断。
歌德一直记得这个“耍音乐把戏的、可怜的小猴子”,但他认为这样“轻松愉快的艺术手法”是“一切艺术之冠”。对于艺术这个深沉缥缈的上帝,能够轻快面对的,只有天才。
神童莫扎特与姐姐的巡演遍及欧洲,到过慕尼黑、林茨、维也纳,后来又经科布伦茨、波恩、科隆、布鲁塞尔,到法国、英国和意大利。成年之后,他在维也纳辛苦打拼却无法出人头地的那些日子,童年风光的维也纳之行仍历历在目。
莫扎特圆滚滚的小身影出现在宫廷大门口,后面跟着他的爸爸和姐姐。他们第一次觐见皇后,有点儿惴惴不安,只有莫扎特一人乐呵呵地走上前。皇后朝他弯下腰,他攀着皇后爬到她膝上,抬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乖乖爬下来,就像在家中见到陌生客人一样。这个场面既逗人又辛酸。孩子还不知道害怕,父亲却借他稚嫩的手叩响了上流社会的阴森大门。
他们在宫廷里举办了3个小时的音乐会,贵妇绅士都来了,宫廷礼仪全都取消了,人们喜气洋洋地观看表演。幼年的王子、公主围上来,惊讶地望着两个山里来的小孩,空气里满是羽管键琴敲奏的童话音符和圣诞礼物的香味。孩子们捧出新衣服、玩具、糖果、金币送给姐弟俩,让老莫扎特嘚瑟了好一阵子。
童年得志的人,其实没有真正的童年,却又一辈子都停留在童年。莫扎特小时候是小精灵,长大了是大天使,友善乐天,与世无争,对谁都亲热至极,搞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争个你死我活。他独自生活在音符纷飞的快乐王国里。
风光的背后自有各种难言的苦衷。莫扎特和姐姐受邀到各处宫廷和贵族宅邸表演,报酬几乎都是由主人随意决定的。宫里的人其实精明势利,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得到一些金币,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收到的是鼻烟壶、戒指、古玩、亲吻和达官显贵的交口称赞。
这个时候,老莫扎特一筹莫展,他总不能把贵妇的亲吻拿去换差旅费和饭钱吧。数趟远行,他们虽然受到热烈追捧,却越来越穷了。
四处旅行也让莫扎特大开眼界。德国宫廷温馨质朴,法国宫廷脏乱风流,伦敦人比较轻佻,意大利人很热情但相当不靠谱。相比贵族宅邸,小酒馆才是他的地盘,他在那儿弹琴唱歌,跳假面舞,喝啤酒,吃红肠,开下流玩笑……数年四处辗转,马车、信件穿梭,琴声、笑声交织,一转眼他就长大了。
毫无疑问,老莫扎特是出色的音乐教师、成功的营销专家,他让莫扎特成为史无前例的音乐神童。莫扎特一家/〔奥地利〕约翰·内波穆克·德拉·克罗齐/布面油画
所以,功劳在他的老爸。他的童年被父亲花了不少时间与精力包装宣传。每到一地演出,老莫扎特便花血本雇高级专用马车,先塑造出一个业已成名的形象。演出之前四处宣传,节目单印得像马戏团的海报。演完之后,他百般奉承钻营,攀附贵族保护人(就是现在的赞助商),每发现有利可图的赞助人便四处托人写推荐信。然后写信给家乡的大主教,炫耀他们在各地的成功,详细描绘上流社会是多么奢侈讲究。
老莫扎特是一位严格而巧妙的教师,他为莫扎特设计的功课都是“刻意练习”,即根据学生的才华、接受力、强项与弱项有目的地设计练习,如此,莫扎特的音乐技能就像打桌球一般以直线路径轻松入洞。
每次出门巡演之前,莫扎特都要进行强化训练,练习的节目有演奏、伴奏、背谱、即兴作曲、主题变奏,甚至蒙上眼睛弹琴。有时甚至昨日练新曲今晚即登台,这要求莫扎特注意力高度集中,全身心开动个人的急智、潜能与魅力。这样密集的边学边演非常锻炼人,也着实消耗体能,神童的“超能力”让他直面挑战,越困难越来劲。这多少消耗了莫扎特的健康,从小到大他一直都长得苍白矮小,后来的早逝也与成长期的过劳不无关系。
除了技能训练,老莫扎特对天才的成长也不是没有一点功绩的。在莫扎特求知欲最旺盛的青春期,他带他见世面,聆听、感受各地的演出与风土人情,培养鉴赏力,后来莫扎特一直对新鲜事物感觉敏锐,对自己的乐感胸有成竹。
但老莫扎特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让儿子小时候做天才,带他四处奔波,无视他的压力与心灵创伤;却想要他长大之后做回普通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宫廷里,像海顿那样,领固定俸禄,生活体面,地位尊贵,这样自己也好无后顾之忧,安享天年。
宫廷是阴谋家们日夜倾轧较量的地方,哪里容得下真正的艺术天才。但莫扎特在维也纳无法出人头地,主要怪他父亲将他从小秀过了头,让他在城中一现身即遭音乐家们的联手围剿。而父亲对他的支持,也不过和那些打压他的人毫无二致——以贬低他人来抬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