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顛曰。孔子不云。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蓋道也者百行之首也。仁不足名之。周公之語六德。曰知仁信義中和。蓋德也者仁義之原。而仁義也者德之一偏也。豈以道德而為虛位哉。子貢以博施濟眾為仁。孔子變色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是仁不足以為聖也。烏知孔子之所謂哉。今吾教汝以學者。必先考乎道之遠者焉。道之遠則吾之志不能測者矣。則必親夫人之賢於我者之所向而從之。
彼之人賢於我者。以此為是矣。而我反見其非。則是我必有所未盡知者也。是故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則庶幾乎有所發也。今子自恃通四海異方之學而文章旁礡。孰如姚秦之羅什乎。子之知來藏往。孰如晉之佛圖澄乎。子之盡萬物不動其心。孰如梁之寶誌乎。愈默然良久曰。不如也。大顛曰。子之才既不如彼矣。彼之所從事者。而子反以為非。然則豈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今子屑屑於形器之內。奔走乎聲色利欲之間。少不如志則憤鬱悲躁。若將不容其生。何以異於蚊虻爭穢壤於積[葶-丁 呆]之間哉。於是愈瞠目而不收。氣喪而不揚。反求其所答。忙然有若自失。逡巡謂大顛曰。言盡於此乎。大顛曰。吾之所以告子者。蓋就子之所能而為之言。非至乎至者也。曰愈也不肖。欲幸聞其至者可乎。大顛曰。
去爾欲誠爾心寧爾神盡爾性。窮物之理極天之命。然後可聞也。爾去吾不復言矣。
愈趨而出。秋八月己未。帝與宰臣語次。崔群以殘暑尚煩。目同列將退。帝曰。
數日一見卿等。時雖餘熱朕不為勞。久之因語及愈有可怜者。而皇甫鎛素薄愈為人。即奏曰。愈終疏狂可且內移。帝納之。遂授袁州刺史。復造大顛之廬施衣二襲而請別曰。愈也將去師矣。幸聞一言。卒以相愈。大顛曰。吾聞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易譽人者。必其謗易發。子聞吾言而易信之矣。庸知復聞異端不復以我為非哉。遂不告。愈知其不可聞乃去。至袁州尚書孟簡知愈與大顛遊。以書抵愈嘉其改迷信向。愈答書稱。大顛頗聰明識道理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浸亂。因與之往還也。近世黃山谷謂。愈見大顛之後。文章理勝而排佛之詞亦少沮云論曰。舊史稱。退之性愎訐。當時達官皆薄其為人。及與李紳同列。紳恥居其下。
數上疏訟其短。今新史則以退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嘉祐中有西蜀龍先生者。忿其言太過。遂摘退之言行悖戾先儒者。條攻之。一曰。老氏不可毀。二曰。愈讀墨子反孟玷孔。若此類二十篇行于世。及觀外傳見大顛之說。凡退之平生蹈偽于此疏脫盡矣。歐陽文忠公嘗歎曰。雖退之復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謂天下至言哉。
而荊國王文公亦曰。人有樂孟子拒楊墨也。而以排佛老為己功。嗚呼莊子莊子所謂夏虫者。其斯人之謂乎。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不聞道。夫春起於冬而以冬為終。終天下之道術者。其釋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謂夏虫也。
文公蓋宋朝巨儒。其論退之如此。則外傳之說。可不信夫(二十九)大顛禪師者。潮陽人。參南嶽石頭和上。一日石頭問。何者是禪。師云。揚眉動目。石頭云。除卻揚眉動目外。將汝本來面目呈看。師云。請和上除卻揚眉動目外鑑某甲。石頭云。我除竟。師云。將呈和上了也。石頭云。汝既將呈我心如何。師云。不異和上。石頭云。非關汝事。師云。本無物。石頭云。汝亦無物。師云。無物即是真物。石頭云。真物不可得。汝心現量如此。大須護持。
師後歸住潮陽靈山。嘗示眾曰。夫學道人須識自家本心。多見時輩只認揚眉動目一語一默驀頭印可以為心要。此實未了。吾今為汝分明說出。各須聽取。但除一切妄運想念現量。即真汝心。此心與塵境及守靜時。全無交涉。即心是佛。不待修治。何故應機隨照泠泠自用。窮其用處了不可得。喚作妙用乃是本心。大須護持不可容易。侍郎韓愈嘗問。如何是道。師良久。時三平為侍者。乃擊禪床。師云。作什麼。三平云。先以定動。後以智拔。退之喜曰。愈問道於師。卻於侍者得箇入處。遂辭而去(三十)是年十月五日。刺史柳宗元卒。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少精敏無不通達。
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仰。第博學宏詞。累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叔文得罪貶永州司馬。既居閒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
而自肆於山水之間。凡十年。起為柳州刺史。友人劉禹錫者得播州。宋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即具表欲以柳州授禹錫而自往播。會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柳人以男女質錢。過時不贖則沒為奴婢。宗元設方計悉贖歸之。南方士人走數千里從宗元游。經指授者為文詞皆有師法。世號柳柳州。
卒年四十七。臨終遍與友人書。託以後事。文集三十三卷。韓愈嘗評曰。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既沒柳人懷之。其神降于州之後堂。因廟于羅池。
血食至今存焉(庚子)正月帝服金丹燥悶。內豎畏誅而深宮祕邃。故有不測之禍。資治通鑑曰。
憲宗聰明果決得於天性。選任忠良延納善謀。師老財屈異論輻輳。而不為之疑。
盜發都邑屠害元戎。而不為之懼。卒能取靈夏清劍南。誅浙西俘澤潞。平淮南復齊魯。於是天下深根固蔕之盜。皆狼顧鼠拱。納質效地稽顙入朝。百年之憂一旦廓然矣。然怠於防微。變生肘腋。悲夫(三十一)是年有沙門北山和尚。諱神清字靈叟。而于王朝高談。著述法華玄箋十卷。釋氏年誌三十卷。律疏要訣并俱舍訣等共百餘卷。語錄十卷。內外該括可為世範。受業於綿州開元寺。終于梓州惠義寺。於戲(三十二辛丑)穆宗恒(憲宗第三子。登祚仁賢壽三十歲。葬于光陵在正位四年)
改長慶(壬寅)春時雪太和公主降金人嫁回鶻(三十三)是年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為杭州刺史。聞鳥窠和尚道德。枉駕見之。
時鳥窠因長松槃屈如蓋。遂棲止其上。居易問曰。禪師住處甚危險。師曰。太守危險尤甚。曰弟子位鎮江山。何險之有。師曰。薪火相交識浪不停。得非險乎。
又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居易曰。三歲孩兒也解恁麼道。師曰。三歲孩兒雖說得。八十翁翁行不得。居易欽歎而去。自是數從之問道(三十四)是歲穆宗遣左街僧錄靈阜。齎詔起汾陽無業禪師赴闕。阜至。宣詔畢稽首無業足下。白曰。主上此度恩旨不同。願師起赴。無以他詞固辟也。業笑曰。
貧道何德累煩人主。汝可先行。吾即往矣。遂沐浴淨髮。至中夕告門人惠愔等曰。
汝曹見聞覺知之性與太虛同壽。不生不滅一切境界。本自空寂無一法可得。迷者為不了故即被境惑。一為境惑流轉不窮。汝等當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猶如金剛不可破壞。一切諸法如影如響。無有實者。故經云。唯有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常了一切空。無一法當情。是諸佛用心處。汝等勤而行之。言訖端坐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