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已是深冬,冷雨霏霏,天寒地冻。妻生了大女儿。农村有个风俗,但凡家里生了孩子,就要去妻子娘家报喜,名为报喜,实则要娘家置办些补品,好让女人坐月子。
我也不例外,照例去到妻的娘家报喜,走到岳父家的厨房,岳母费力地从火塘边的板凳上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肺心病、偏瘫,已把她这个才40多岁的女人折磨得瘦骨嶙峋,“咳咳咳咳”,伴随着气急的哮喘声,她努力地压制着气息,稍缓口气,“生了吗?儿子还是闺女?”岳母几近昏暗的眼神顿时有了光亮,蜡黄的脸色有一丝红润。“女儿好,女儿也好啊。”岳母的语气有些勉强。我妻一共四姊妹,却无一个男丁,而岳父家族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妻的奶奶没有给岳母一个好脸色,岳母在家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她起早贪黑操持家务农活,积劳成疾,内外交困而成如今的模样。
“娃儿,我喊你李大妈给煮了一罐甜酒。鸡,我找人抓好了的,觉得不够我托人又买了几只。”岳母一边说着,一边拖着病患的身体把东西装进背篼里。除了吃的东西,岳母还自己做了背孩子用的背裙和一个纱布小棉袄,“我手脚不灵便,做得很粗糙,你不要嫌弃。”岳母歉意的表情,让我顿时心酸不已,满眼的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住哽咽,说了声,“妈,我走了。”
岳母是打针引起的偏瘫,手脚已不听使唤。可以想象她做针线活儿时的艰难,她拒绝了邻居李大妈要帮她的好意,在昏暗的灯光下,硬是一针针、一线线缝制。
没过几天,岳母家邻居来街上带信给我,说我岳母病情加重已无法动弹,想吃小笼包,要我买点给她。我当即去店里买了给岳母送去。在岳母床前,我拿出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了她,“口没味了,想吃包子。”我一个一个喂给她,就吃了3个,岳母几乎都是用尽了力气,“娃儿,我想看看我的外孙女。”“好,明天我带她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有人突然带信来说岳母去世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发疯似的跑到岳母家里,家中的人们正在料理后事,岳母的床边还放着几个冰冷的包子,岳母就这样匆匆离我们而去,结束了她勤劳半生、病魔纠缠47载的灰暗岁月。
事后我才知道,就是那天我背走她给准备的坐月子的东西后,岳母不顾寒风凛冽,不顾自己的病残之躯,几乎每个早晨和黄昏都会倚靠在青砖瓦屋前的门框旁,静静地望着我家的方向,她是期望着我会带着她的大外孙女过来给她看看。她是想感受做外婆的那种喜悦与幸福,享享天伦之乐,结果她的愿望却永远落空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而去。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但每当我想起岳母,她老人家的形象在我记忆里愈加清晰,使我无法忘记。虽然我和岳母相处短暂,但她的善良,她的慈祥,她的忍辱负重,是我无时无刻不在学习的榜样。
青砖瓦屋前,岳母倚靠着门框目视远方,任寒风撩起她的长发,这个画面就像一个唯美的镜头,在我记忆里永远定格,成为我心中永恒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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