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五祖寺的时候,是挨近傍晚的下午。寺院很安静。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我独自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聆听到千年古寺的安然,有些感动。恍惚间,我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黑黢黢的一片。那些智慧的眼睛在看着我呢。敬畏来自于心底。这时候,樱花悄然地、呼啦啦地开放了,高大的树干、四围里扎撒开的枝头全是樱花的蕊和花苞,淡淡的花香落满院落。
雪一样洁白的颜色忽然感动了我。石质座椅上、地上以及树下的野草中,落满花瓣,飘飘洒洒,极尽随意。年前的腊月,我曾经来到这里,那时候樱花树上几近无色彩,黑瘦的树干,黑瘦的枝条,满院的冷风。岁月造化,三两月如一瞬,那些花事已然写满枝头,极尽灿烂,像极了书斋里雅静的女孩子的嬉笑怒骂。
我知道五祖寺的樱花与一个日本友人相关联。作家水上勉。那是一个真性情的作家。他写出的二十多部大型剧本,有话剧,也有歌舞伎剧和新派剧。内容直指人心,直指人间悲剧,反映出日本社会的痼疾,计有《饥饿海峡》、《雁寺》、《越前竹偶》等。《饥饿海峡》曾搬上中国话剧舞台。水上勉有不少作品以他的家乡为背景,富于乡土色彩。他笔下的妇女命运悲惨,都是含冤而死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形象。他还喜欢写以僧侣为题材的作品。笔触深刻老道,苍劲有力。
他是爱中国的。生前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多次访问中国,曾先后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任理事,与老舍、巴金、周扬等一大批中国文学艺术界人士有着深厚的友情。
1975年,水上勉随日本作家代表团访华,此后多次访问中国。
水上勉与老舍有着深厚的友谊,1965年樱花盛开的季节,老舍先生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他专门到东京拜访了水上勉。水上勉激动不已,二人在一起交谈了两个小时。席间,水上勉先生向老舍先生表示:“如果我有幸访问中国,很想参拜黄梅东山五祖寺。”老舍先生笑容可掬地听着,他随手撕下桌子上包点心用的包装纸,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写下那首有名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舍把纸条递给水上勉先生,说:“如果你去中国,我陪你去黄梅。”
沉寂的东山五祖寺没有迎来老舍的脚步。之后是“文*”,是莫须有,是迫害。老舍去世的第二年,水上勉留着眼泪写下《蟋蟀葫芦》,纪念老舍先生……
1978年,已经是七十高龄、头发花白的水上勉先生履约来到东山。随他而来的还有几株珍贵的樱花树苗。四十年来,这一群日中文人的精灵该是游荡在东山,游荡在樱花树下,不散。
五祖寺的樱花,是文人情怀的凝结,亦是善良的中日人民的情谊的精神再现。
客堂的一杯清茶,染绿了满院樱花。放眼树梢,花瓣飘落。啊,寺院的钟磬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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