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四面环水,东有荡,西有湖,河沟交错。儿时,黄梅天一到,天际常常乌云滚滚雷声隆隆,瞬间大雨倾盆,可这雨一下,平常安静的白鱼,便开始活跃起来,从湖里游到河沟里,在稀疏水草丛中穿梭追逐小鱼小虾。在我的家乡,人们管白鱼叫翘嘴白。翘嘴白肉质特别紧致肥美,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若是在野外用火烧烤,更是人间绝味,难怪老乡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写道:“鱼之中名贵的是鳊鱼、白鱼(尤重翘嘴白)、花鱼(即鳜鱼)。”汪老是美食家,他推荐的家乡水产不会错。
每到初夏,几场大雨过后,我们便知道,钓翘嘴白的时候来了。翘嘴白喜欢吃白色小米虾,我们就用篮子在河里捕一些白色的小米虾,把它养在一只玻璃瓶里,作为钓翘嘴白的饵料。一切准备就绪。拿着钓竿,提着鱼篓,选择一处水质干净、水草稀疏的水面,把一只活的小米虾安在钓钩上,提起竹竿用力一抛,活虾子连着钓钩落到河里。钓上的虾子在河里慢慢地上下游动,这样就能吸引翘嘴白。不一会儿,我发现浮漂有动静,赶紧握紧钓竿用力一甩,一条三四两重的活蹦乱跳的鱼就被甩上了岸。这条鱼,细长侧扁,呈柳叶形的身子布满细小鳞片,一张突出而翘起的大嘴十分好看。翘嘴白性子急,离水分把钟就会断气,我赶紧放下渔竿,拾起翘嘴白放到水中篓子里养着。小伙伴见我钓到翘嘴白了,钓鱼的情绪立即高涨起来,纷纷伸长渔竿将钓线抛到河里,很快就捷报频传。一条条翘嘴白从河里划出一条条银白色的弧线,落在地上,活蹦乱跳。那时候,河里的水质好,翘嘴白多,我们每次都能钓上一两斤,看着鱼篓里一条条有大有小的翘嘴白,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收获的欢乐。
把钓来的翘嘴白拎回家后,母亲先用菜刀将鳞片去掉,对剖,斩头去尾取中段,清洗干净,然后在鱼身上抹上一点点食盐腌上五六分钟,再用清水冲洗后,放在白色的瓷盘里,放上蒜头、葱姜及味精、糖、菜油和盐,在饭锅里清蒸。清蒸出锅的翘嘴白,通体雪白,看着诱惑,嗅着鲜香,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常常是清蒸的翘嘴白刚端上桌,就心急地用筷子挟上一小块肉放入嘴中,被烫得龇牙咧嘴,可是那味道,真叫一个鲜美。怪不得历史上的文人对它情有独钟。留下了“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等赞美的佳句。
读鲁迅的《故乡》兴致盎然,因为我们感同身受。那时,父母都忙于队里的农活,我们这些孩子大多无人过问,一到星期天,就呼朋引伴,带着渔竿,到河里钓翘嘴白,钓到后,我们常会用竹子把它穿起来,在田野里用火慢慢地烤,直到鱼皮烤得焦黄,鱼肚冒油着火。这时把烤的翘嘴白拿到嘴边闻一闻,一阵鱼香扑面而来,赶紧用手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真是肉香味美,回味无穷。小伙伴们争先恐后抢着吃,可惜的是翘嘴白太小,三下五除二就被我们吃完了。
前几天,我从老家带回两条足斤野生的翘嘴白,做了清蒸,招待朋友,大家坐在一起没有一点斯文,一位朋友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慢品之后赞叹,翘嘴白肉入口皮黏绵糯,肉肥鲜香,味美到了极致。一顿饭,两盘清蒸的翘嘴白,由头到尾,剔刺去骨吃得干干净净,朋友直夸味美新鲜。
当夜,我在梦里带着钓竿,约上儿时的小伙伴到河里钓翘嘴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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