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历过鼠害,就不知道老鼠有多可恶。在横行电视和网络的动漫中,老鼠都被描绘得智勇双全,在老猫面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受害者,而猫也都是无比愚蠢的,受到无情的嘲弄。无论是《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是《猫和老鼠》,老鼠都战胜了蠢猫。
不过,我写这篇文章,也没有“拨乱反正”的意思。只是因为这些老鼠,一直在我记忆深处闹得很欢。
教室里的老鼠
我在六岁的时候,随父亲在邻近村庄的小学里上学。校舍是一间低矮的土坯草房,匍匐在一棵古老的空心枫树下面。草房子里每年都有二十来个孩子,在这里读一年级和二年级。学校的老师只有父亲一个人。教室里挂着一大一小两块黑板。大黑板是二年级的,小黑板是一年级的。父亲在小黑板前上完课,就到大黑板前来。两个年级的孩子从来没有感觉到不方便。
父亲不会画画,所以就没有美术课;枫树下的场地很小,没有器材,所以也就没有体育课;父亲很会唱歌,所以我们的音乐课就很活跃。但是我们又不能天天唱歌,所以我们的学习生活就注定十分枯燥。不过感谢山墙上的老鼠,时常给我们的课堂带来不少欢乐。
班上当时最后进的学生叫石龙,他身高力大。有一天下午,父亲让他站起来背书。他抬着头,仰望着山墙,结结巴巴地背书,突然大声呼叫:“老鼠!老鼠!”我们都看见了那两只老鼠,一前一后,于众目睽睽之下,在山墙上飞奔而去。我们跟着喊老鼠老鼠,父亲也忍不住回过头去张望,但是老鼠早已不见踪影。
此后,我们上课时经常看到老鼠在山墙上奔跑。有时候老鼠一不小心,还会失足从山墙上掉下来。我们除了惊呼外,还会扔书去打老鼠。每次看见老鼠,我们都会闹上三五分钟,因此,我们的课堂常常被老鼠骚扰。不过,当一堂课显得沉闷的时候,我们就在心里想念老鼠,希望它们立刻出现在山墙上。
然而老鼠却开始向我们发起了进攻:我们留在教室里的作业本,我们的课桌,甚至黑板擦,老鼠都没有放过。
为对付老鼠,父亲和生产队长决定,放学后在教室里关几只猫!然而效果不明显,猫上不了山墙,而老鼠又不下来,结果猫鼠划地而治,互不侵犯。
队长为尽快根除鼠患,在教室的墙角里下鼠药。几天后,山墙上的老鼠不见了踪影,而村庄里的猫也迅速死亡,都是被死耗子毒死的。在我记忆当中,这是代价最惨痛的一次斗鼠。
笼子里的老鼠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养了很多年猫。我至今都能根据猫的叫声,了解猫的意图。然而,我家那只老麻猫上了几个年纪后,就开始倚老卖老,居然不吃老鼠,没有鱼头鱼汤,甚至都不想用餐了。那年头物质生活可不怎么丰富,为赡养这只老猫,我经常在放学后扛张小渔网,到塘头堰角去捞小鱼。
有一回,我们逮到一只很大的活老鼠,用一个透明的网筛罩着,请老猫过来收拾。老猫拿眼角觑了老鼠一眼,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扭头要走,这下可把我们惹恼了。我们找来一只鸡笼,将老鼠和老麻猫罩在一起。可怜,那老鼠看见猫,早就吓软了腿,两只绿豆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猫,气氛一度十分紧张。可是,老猫并没有消灭老鼠的意思,几次撞笼子要出来。我们在鸡笼上压两块砖头。这意图很明显:不吃掉这只老鼠,你老猫就别出来!
老猫累了,躺在鸡笼里咪唔咪唔地打盹。老鼠也在边上养精蓄锐,等待时机逃脱牢笼。第二天早上,我们向笼子里一看,老鼠死了,猫还在睡觉。我们把老鼠拿出来验尸,尸身一点伤痕都没有。显然,我们预想的猫鼠大战的惨烈场面并没有出现。
如此不作为的老猫,养它何益?我家就有了“解雇”老猫的打算。不久,村子里来了个买猫的,我们就收了猫贩子6元钱,任凭猫贩子把这只资深老猫塞进蛇皮袋里,跟许多小猫一起,去适应新的生活。
老猫走后好长时间,我们都在讨论那只老鼠的非正常死亡。大家都倾向于一种说法:老鼠长时间跟老猫呆在一起,心里压力过大,吓破胆,致死。
我不太认同这种说法。我觉得,老鼠的死亡正是老猫非同寻常的地方: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样的兵法并非人类才知道应用。老猫一辈子驰骋沙场,杀鼠无数,经验的积累,已经能在千里外取敌项上鼠头。因此,它不屑于像刚出道的猫那样,与老鼠一定要拼到牙齿见血。
老猫之后,我家虽然也断断续续养过一些新猫,但是,我们在感情上都没有曾经对老猫的那份亲切。后来,我对老鼠的感情居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日我在帮父亲拆草垛,惊动了一窝老鼠。一些半大的公老鼠都抱头而窜,只有一只尚在哺乳期的母老鼠,拖着一串精赤条条的小老鼠,不慌不忙地向猪窝撤离。我看见那六只小老鼠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首尾相接,被母老鼠拖在身下,场面相当悲壮。父亲用一只竹枝扫把,毫不费劲就把这窝老鼠斩草除根了。那一刻,我感到十分震惊,如果扫把在我手上,也许我会放过它们母子。
天花板上的老鼠
我参加工作后,好久都是住在集体宿舍里,后来好不容易才弄到半间单独的小屋子。小屋之小,名不虚传,放下一床一桌之后,就没有多大空间剩余了。平房的顶上铺着硬纸板做的天花板。由于年久失修,天花板掉了一块,露出个黑窟窿。房子分给我后,我多次报修,都没有人来帮我修缮。我只好将就着住下。
房子很安静,很少有人来拜访我。然而,一到晚上,屋子里就热闹了。房顶的破天花板上,老鼠在那里大练兵,奔腾跳跃,没有片刻安静。它们闹得实在过火了,我就拍拍墙壁,以示警告。然而,没两分钟,它们又忘乎所以。更让我气恼的是,鼠辈们竟然从天花板的豁口里探下头来,朝我张望,窥视我!幽暗的灯光下,那两粒绿色的眼睛,显得格外阴森,让我睡不好觉。
我有个同乡在市里一家中学教书。有一天我去他宿舍玩,看见他逮了两个学生在那里写检查。这两个调皮的家伙每人做了一副强弹弓,上学放学的路上,专门用弹弓打女同学的屁股。检查写好后,弹弓也就没收掉了。两个小家伙刚转身,我就从中挑了一副稍好的,拿回宿舍,狩猎。
我在宿舍外的马路上挑了一大碗蚕豆大小的石头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入夜,我换了一只大功率灯泡,把屋子照得雪亮雪亮。我仰躺在床上,手持弹弓,引而不发,等待老鼠探下鼠头来。果然,没多久,就有老鼠惦记着我在干嘛,于是就探头张望。我一松手,石头子就“嗖”的一声飞出去。老鼠顿时作鸟兽散。天花板上恢复了平静。
刚开始的时候,我打一颗石子,就可以获得半个小时的安逸。因此,我一晚上能够打上七八颗石子。后来,老鼠抗惊扰的能力提高了,知道我还没有学到百步穿杨的绝活,就开始鼠胆包天,对我的弹弓无所畏惧。所以,后来一颗石子的威慑力量就小了很多,以至于一晚上能打掉半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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