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大学毕业,去南方,火车坐了三天两夜,下来的时候脚都是肿的。
找工作,被打击,再找,再被打击。
沙县小吃的飘香拌面吃了快一个月,因为最便宜。
房间从一人间换成两人间,再换成四人间。
钱越来越少,不敢打电话回家,因为老家没电话,唯一有电话的是舅舅,不知道和舅舅说说什么,更不敢说自己没钱了,给我打点钱。
20多岁的男生,把面子和骨气看成对抗世界唯一的筹码。
阴差阳错去了安踏上班,不做设计,做一个排版师傅,每天拿着卷尺算一件运动服需要多少米布料,怎么排版才最合理。
没有休息日,住在公司里,一个月名义上可以请假两天,但不知道去哪里,老板说,多和师傅学学,不要总想着玩。
晚上睡不着,因为楼下就是车间,工人24小时都在开工,我只是上班到晚上十点而已。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996或者721的说法,我只知道自己九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每天上三班,在公司吃饭,在公司住,在公司学习,如果想出门,凌晨两点前还有夜市,去了大街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买。
一个月工资一千块,挺多的。那是2003年。
那时候的累,是心理的累,对前途很迷茫,四年大学读完,感觉什么都不会。
被社会打脸,会想着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了,看到带我的打板师傅,一个月工资六千,全年无休,春节休息一天,就想着,这会是我一年之后的样子么?
六个月之后辞职,回北方。
去了大连的一家游泳装公司上班,这次做的是设计,进去了之后才发现,就是一个小作坊,楼下开门店,楼上是工厂,没有什么售货员,老板老板娘每天在店里吃饭,我们几个住在楼上宿舍的人要轮流做饭。
晚饭一般都是大白菜土豆。
和两个妹子一起做设计,打打闹闹,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好像大学四年都活得很压抑,现在焕发了第二春一样。
画设计图,偷偷看漫画,悄悄吃面包,和几个工人分着吃咸萝卜。
好景不长,不到俩月被调去兴城总部,更破且更大的工厂,半层楼全是车间,更多的工人,更复杂的流水线。
依旧还是住公司,吃公司,男生负责体力活,搬货,运货,我做设计的,不用干这些,但是发大货的时候也要一起上阵,和搬运工一样。
跟着老奶奶剪了半个月的线头,摆了一个月的自行车,美其名曰体验工厂,为公司做贡献。
全厂唯一的一个本科生,一个月赚的钱还不如烧锅炉的老大爷。
试用期600,正式800,老大爷700。
比起身体的累,最累的是关系。
办公室眼线众多,宿舍里眼线更多。
今天你在办公室随意说一句话,明天老板的秘书就会找你谈话。用女皇登基的气势告诉你,别在背后给我搞小动作,老娘很清楚你的一举一动。
冬天宿舍没有暖气,秘书给了一个电暖气,告诉我们只能开两个小时。
美其名曰怕引发火灾,其实就是为了省电。
房间里滴水成冰,汤勺都能冻在饭盒上。索性搬出宿舍去了设计室住,但依旧不敢随便说话。
原本要好的三个同事现在也都彼此防备,设计比赛开始了,谁出什么款式,谁抄了哪本杂志,谁的稿子被选的多,谁的落选,这背后的小比较、小心思、小测试、真的是让人后背发紧。
制作样衣都需要成熟的大工,这个时间拉关系,拍马屁,终究觉得,自己还是变成了原本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后来偷偷在公司电脑上写简历,投给了北京的杂志社,接到了录取通知,欢天喜地,半个月工资都没要就直接走人。
于是2004年2月29日来北京。
还是累,还是压力大,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在拼了命的努力。
我的工资从800变成了1700,却依旧存不下钱,去成都小吃只配吃最便宜的土豆丝盖饭。
没别的办法,只能忍着,然后开始还欠债。
来北京借的路费1500,家里供我上大学欠10万块。
其实压力是最好的动力,我失眠、掉头发、抑郁,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自己挣扎着,从泥坑里爬起来。
从网上找兼职,从自己唯一会作的写字开始,做枪手,写豆腐块,受骗,再写,反正只要给我能发表就可以。
画插图,接儿童插图,帮忙上色,20一张的插图我可以一次性接200张,我可以三天不睡觉,最后熬夜熬到早晨在厕所里吐,我可以闭着眼睛写小说,盲打出一串煽情的话。
我有写不完的情感故事,因为生活本身足够烂糟糟。
我可以不厌其烦的改稿子,只要你同意给我发表,每篇稿件100块。
就这样,写了四个月,写到通过了试用期,尽管老板看不上我,同事嫌弃我土,穿地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