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匠人,专门侍弄木头的匠人。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木匠活做得精细,上门求我父亲做木活的,通常是这个还没走,那个又来了。建房子、打家具、做生活用具,凡是与木头有关的活儿,好像都难不倒我父亲。更有意思的是,父亲居然连“枪支”也能做,并且做得跟真的一样。
还是先说说父亲做“枪支”的事情吧。最初,我以为他做的“枪支”,是为我们做的玩具,我在眼巴巴地等着父亲交给我,不料,等来的却是几个成年人,他们来到了我家,取走了“枪支”。我当时失望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母亲告诉我,来到我家取走“枪支”的人,都是剧团唱戏的,这“枪支”也就是戏台上的道具。能做道具,为何就不能做玩具呢?我于是缠着母亲要一把小的手枪。
于是,我继续在母亲面前施展缠磨的功夫。有一天,母亲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个乌黑发亮的小手枪,在我面前晃动着。我伸手去拿,母亲把手缩了回去,跟我讲起条件来:读书要用功,做一个听话的孩子。母亲每说一样,我就会点一下头。只要拿到我心爱的小手枪,叫我干什么都行。拿到手枪后,我的天,我虽然没见过真的手枪,我想真的手枪肯定跟父亲做的一模一样。枪上的螺丝螺帽还有纹理,谁说这是木头的?当我将这支木头的小手枪带到学校,我的那些小伙伴们羡慕得要命,伸出他们的小手,不停地抚摸着。那是一个有钱买不到玩具,有玩具又没钱买的年代。一把小手枪,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威风凛凛的。老师看见了,也忍不住拿起来看,并且不住地点头,连连说太像了。不过,这个小手枪没多久就不翼而飞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不敢声张,内心里的疼,无法言说。
父亲在家干他没完没了的木匠活,常常会招来一些人的围观。围观的人,拿着父亲做的那些木盆木桶,还有小凳子什么的,不住地称赞着。我当时看不出父亲做的木头玩意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隔壁的长子叔是一个热心人,拿起父亲已经完工的小凳子指着给我看,同样是小凳子,长子叔手里的那凳子凳面的四周的边沿刻着花纹,凳子的四只脚也有着动物的脚的造型,看起来像猫的四只脚,但又不像,小凳子的四只脚的爪子都是朝外的。父亲那次做了四只同样的凳子,长子叔对我说,这四只凳子大小完全一致,就连重量也差不多。我不信。长子叔拿来我家的一杆秤称了起来,重量结果真的是分毫不差。那时,我对于正拿着斧头在削砍着一段树木的父亲,生出了敬佩之情。
长子叔是我家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到我家走走看看。有一天,他又对着我父亲新近完工的碗柜称赞不已。我是一个孩子,不懂得其中有什么讲究,而长子叔说得头头是道,并招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围观的结果自然也和长子叔一样,不住地称赞了。
真正让我领教父亲的匠心的,是我成人后他为我打的家具。一张床,雕花镂草,表示吉祥的鼠,涂上金黄的油漆,那形象真的是栩栩如生。后来我才知,这就是木雕工艺,全凭一把凿子和细得像面条一样的锯子弄出来的。一房的家具,大到衣橱,小到桌椅,无不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我结婚的那天,人们除掉赞叹新娘的美丽,对着我那一房的家具,人们更是丝毫不吝啬他们的溢美之词。
年老的长子叔告诉我说,你父亲在木匠这行里算是出尽了风头。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根据,我们这儿的乡是新成立的,一切都从零开始,乡政府、医院、电影院、信用社、供销社、派出所,乡里那些机关所有的房子,都是你父亲做的。那时候,他一人领着乡里乡外百十号木匠干,他是木匠行里的大头儿,没有哪个匠人这么威风过,就连乡长也敬重你父亲。你知道乡里为何这么器重你父亲?这还用说,还不是因为我父亲技艺高超吗?长子叔说,只能算是说对了一半,除掉技术上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有一颗认真负责的心。他做出的东西,都成了别人的样品。前前后后的木匠,对于你父亲也就一个字:服!不服不行呀,技不如人呀。长子叔说着这些,不住地咂着嘴。
这可能就是常说的工匠精神了,其实质也就是求美求精。除非不做,要做就是精品,这就是匠心。达到这样的境界,除掉脑瓜子好使外,还得有能吃苦耐劳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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