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数女生的母亲一样,我的母亲很勤快、节俭。1960年我读初中,那时我和弟妹的衣服都是由母亲裁剪、踏缝纫机做的;就连鞋子也由母亲自己做,从纳鞋底、糊浆、剪鞋面,一道道手工程序独立完成。可惜的是衣服的门襟没有一件不朝上翘的;鞋子的式样没有一双不滑稽的。记得有一次我穿着新鞋做课间操,像平时那样做踢腿运动,突然身边爆发一阵哄笑,原来我新鞋的头部既大又圆,鞋身却特别窄小,同学们戏称“脚上的奶油包头”。从此做课间操我再也不敢伸脚踢腿。由于我考入了静安区业余体操队,体育老师知道后特地让我站到台上向全校学生示范领操,我当然想啊,真想;然而我还是拒绝了,我怕脚上的“奶油包头”引来更多人的嘲笑。放学回家我也没有同母亲言及此事,我珍惜她日日夜夜辛勤的劳作,持家的不易。从小我就是一个比较隐忍又懂事的孩子。
还有一件印象较深的事。为了节省布票,母亲将她年轻时穿旧的一件黑色“列宁装”改了下让我穿着去学校。那个年代谁见过女孩子穿这种服装的?我勉强穿了,一进校门,果不其然,我成了拥有一大批“粉丝”的“大明星”,她们前前后后簇拥在我身边麻雀似地叽喳个不停。上课铃响,奔进教室,落座,猛抬头,只见黑板上赫然写着“洋装瘪三”四个字,旁边还画了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头像,当然画的就是我啰,还蛮像。我刚欲冲上去檫掉,数学老师已站在讲台上了,他瞥了下我的“列宁装”,我红着脸赶紧低下头,只听他厉声问:谁写的?画的?上来擦掉!不上来是吗?别等我查出来去家访哦,怎么能如此不尊重自己的同学。话音刚落,便有一位同学涨红着脸向黑板走去。回家后我照例没向母亲提及这事。
有一天我生病在家,班上好几位同学放学后一起来看我,其中有位绰号叫“快嘴巴”的同学将发生在我身上的“脚上奶油包头”、“洋装瘪三”两大传奇捅了出来。这回很奇怪,笑开怀的只有我的弟妹,几位同学都比较严肃,“快嘴巴”刚张大嘴想笑也立马刹住了;反倒是我一边咳嗽喘气,一边哈哈笑了起来,说很形象很形象。我这么一说笑,所有人都跟着乐了,母亲也笑着说自己手笨,小时候不肯学女红,说不应该忽略孩子的感受,让孩子受委屈,和别的母亲相比真的很不称职。
当母亲转身去开饼干箱,准备拿糖果糕点招待同学们时,我注意到她在悄悄抹泪。我很心疼,我想,和母亲的难过相比,那鞋、那服装再难看又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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