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去世21年的母亲
——题记
粉嫩嫩的李子花开过,白白净净的梨花挂满枝头。每年的清明时节,就是特别想念母亲的时候。
母亲小名糜秀尔,书名糜文秀。名字雅气,实则一字不识。然而,这不影响母亲的聪明、勤奋,不损她的漂亮、内秀。
发现母亲与别人不同,是我4岁多时。当时祖母体弱,母亲要下地干活挣工分,每天送我去吃奶,成了曾祖母的事。到上午、下午的一定时辰,曾祖母用一个背篼背着我、杵着木棍,颤巍巍、一走三停地把我背到岩弯边或树林下,等大家歇气时,就让我与母亲“见面”,交给母亲喂奶。
队干部一喊“歇气”,不管是凉风幽幽的河坝,还是宽宽大大的晒场,都能看到一些年轻媳妇或半大姑娘,与母亲一起,先到水田、河边将手洗净擦干,选一片草坪或有青石头的地方,紧挨母亲坐下来,再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是没绣完的鞋垫、没扎完的鞋底或是盖梳妆台、被子的披巾,一个个文文静静、小心翼翼地做起针线活来。
偶尔,有人亲亲热热地喊着“糜大嫂”,过来问母亲是绣双面还是单面、针脚咋入咋出才细密好看。母亲轻轻一吹额前的几缕刘海,抿嘴一笑,接过对方的活计,先在上面比画一阵,再边示范边说,做这个绣活啊,怕沾杂色脏物,怕想家长里短走神,否则,做出来的东西就呆板难看,比如这入针要慢才准,出针要斜,面上的针脚才精美有灵气……
我再大一些,就注意到,每逢下雨天和下雪天,集体没有农活安排时,队上总会有一两个年轻妇女,溜到母亲的房间,根据她们所需的长短大小,从母亲那里取几个纸样鞋底、鞋帮,照葫芦画样般用旧报纸给剪下;不适合所需的,就让母亲把握长短肥瘦,亲手修剪。这类妇女多半是熟手,只是细节问题没过关。
也有悄悄掏出一截稻草或半根红线,比比划划,问第一次给“他”绣鞋垫有些啥讲究,是双色绣还是三色四色绣?取哪种花哪种色合适?扎哪种针形好看?
这种情况,一般是姑娘已有对象快嫁人了。母亲会说,鞋底用不得斜纹布,那叫走邪路;用半截布,夫妻间容易扯拐;用麻布,叫披麻戴孝。最好选白纯棉,用七八十岁、有儿有女的老人的旧衣旧裤。
如果对方窃喜喜地说,有“3个月”“5个月”,“在动”什么的,多半是已有身孕快生娃了。母亲会问,是妹妹还是弟弟?如果对方说不知道,母亲就会说,让他长起像猪儿一样胖,像狗儿一样巴爹妈、牛儿一样壮吧!
然后,母亲拿出一些二三寸长、像小猪头的小娃鞋,巴掌大绣了狗儿、牛儿图样的小裹肚、小衣裤,说小孩的衣服上千万莫绣猫描蛇仿鼠,猫属虎性,蛇属阴性,鼠贼眉贼眼尖嘴货,小孩易惹“厉拉”(晚上哭闹)。
如遇上哪个问到做小圆口、大圆口布鞋,做男女棉鞋,不是娘家父母、哥嫂,便是婆家有人不久要办大寿,要为寿星夫妇各做一双布鞋送礼了。
母亲会问,几十大寿?是做一般的,还是做体面点?对方若说70岁了,做不上不下的。母亲会提醒,还是得青帮白底才受看呢,不过这年岁的人,不费鞋底了,中间可以做跳3针,前后还得做平针才耐磨;至于布料嘛,上下打白底子,中间夹些杂色布吧,每只鞋底中间别忘了夹一层红布哦,红可避邪,那叫步步红运呢!
最精彩的,还是每逢生产队开会,男人们大多爱在会场前面和中间,大模大样地吹牛,女人常常端一条小凳,没有小凳的就跟带了长凳的媳妇打伙坐。她们要么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屋檐下坐成一溜,要么在太阳晒不着的大树下,熙熙攘攘坐在一块,叽叽喳喳边说边笑,手上的针线活却做得有条不紊,说话做事从来两不误。
常常是平时爱整洁、家里讲卫生、干活麻利、手上针线做得好的几个媳妇,围在母亲前后左右。很多时候,她们拿过母亲手上的袜垫鞋底一瞄,立即把自己扎好的花线挑掉,或退出小麻绳,然后再边扎边看母亲手上的活计。有时还凑过去,要母亲在绣物上示范几针。母亲会说怎么打底子,做平金、盘金,如何出边、戳纱、洒线、挑花。
这时,总会有父亲的远房妹夫、姐夫,喊母亲的小名:“糜秀尔,你说的七月七送我啥子?快到了哦!”母亲会把调子拖得长长的:“是吔——!你要的鞋子,一会我就去扯几把枯草给你编几只哈!”
一下惹得全堂轰然大笑。但会议一开始,立即就鸦雀无声,只有上鞋帮扎鞋底拉绳的“噗噗”声和手捏大针小针一拉一舞的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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