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日,外婆都有晾晒衣服、被褥的习惯,翻出来的每个物件,外婆都要念叨一会儿,晾晒在栏杆上的似乎不是衣物,而是外婆数年的回忆,年年如此,从未间断,每一年的回忆主干相似,细枝末节略有增删,外婆讲得津津有味,我和哥哥随声附和。
时间也会老,随着外婆年龄增长,一日日的沉重,时间就似一只箱子,装在里面的不止衣物,还有一张年轻的面庞,两排光亮的牙齿,一头发量较少但黑亮的头发以及所有关于年轻的话语,一并压在了箱底,如今抖出来,只剩了一些零散细碎的回忆。像一个见证者一般,这只漆着红漆,雕有花饰的箱子陪着外婆走过了半辈子光景。
外婆幼年丧父,家中贫寒,“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外婆虽为家中小妹,早早便学着砍柴,洗衣做饭。
嫁到外公家后,娘家把那只红箱子作为陪嫁,外婆的所有物件便都装在了里面。婚后,日子过得依旧恓惶,老外婆和老外公,年老体弱,家里大小事件,全凭外婆和外公,老外婆虽经历了新时代的风潮,却依旧有着旧时婆婆的蛮横,孩子出生后,外婆没坐几天月子,就下地干活了,外婆经常说,“穷人家的孩子,命就像土疙瘩,又贱又硬,那时候没坐几天月子,却也没落下病根。”在那张苍老的面庞里,有着一丝遗憾和苦涩,更有着岁月留下来的和润。
那时候家里养着众多的牲畜,地里的活也多,大人们整日里忙忙乱乱闲不下来,村子里好多孩子都不上学,在家帮衬父母,但是外婆外公让母亲和姨姨舅舅们都读了书,纵然最后没一个靠读书谋生养家的,倒也都识得字,算得了账,生意做得都很精明。
那时候的鸡蛋很稀罕,家里的老母鸡虽多,但孩子们很久才能沾到一星半点的鸡蛋味,多数的鸡蛋外婆留给了老外婆老外公,少数几个卖了贴补家用。那时候的衣服裤子都是补丁打补丁,多亏外婆的一双巧手,只要有块新布,缝缝补补,就成了小孩子的衣服,成了上衣的花饰,成了裤子上的方正补丁。那些年布料匮乏,就连纳鞋底的底层都没有,即便有了,也经不住时间的摩挲,穿不了多久便破了。现今我的姨们都有一手好针线活,都是那时候跟外婆学的。
母亲和外婆同村,去得也就勤了些,姨们纵然相距较远,也都年年回来照顾外婆外公。外婆依旧会帮母亲做饭,但是终究是不需要做了,母亲和姨们送来的都吃不完,还有舅舅和妗子在家帮忙,虽然一家子人偶尔拌拌嘴,但是过得倒也和顺。
现今的外婆,满脸褶皱,身子依旧消瘦,眼窝深陷,但是心情更好了,也不用去地里干活,闲着的时候就和老太太们一起说说话,家长里短唠个不停,说那些年的事情。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拉扯着家里的孩子一个个都成了家,立了业,每日里养着几只小鸡,一只小狗,和外公偶尔出去散散心,也乐乐呵呵的。
又是夏天,哥哥在外实习,我去帮外婆晒被褥。外婆唠唠叨叨地讲,我也应声笑着听,顺带着说说学校里的趣事。外婆那些年的故事,连起来,当真是一部故事书了。一辈子的辛劳,一辈子的隐忍,一辈子的温顺,也当真是留在岁月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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