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临近毕业时,赵韦最终决定放弃就业和保研,多学一年计算机,跨专业考研。他搬出学校,靠父母的资助,一个人租房,修读计算机编程。
身边的同学接连收到企业的录用信,成绩不如他的人也考上了研究生。这让他焦虑倍增,他放弃应届招聘,放弃本专业保研后孤注一掷,去考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他没有后路可退,失败了就是坠落。高中时代的阴影又回来了,一本书看到最后,前面的内容又忘光了。他愈发紧张,通宵学习,清早枕在书上睡着,再到傍晚醒来。
极端焦虑下,赵韦的精神逐渐失控。他的自制力越来越差,到最后日夜颠倒,吃不下饭,体重在几天内骤降8斤。有一次压力袭来,他不受控制哭喊:“对不起,对不起……”
本科毕业时,赵韦的父母出现在学校。他们没通知儿子,就赶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两个中年人在晚会大厅不知所措,手机没电了,在女厕门口寻到一个插座,蹲在地上给手机充电。赵韦发现了,忙将他们拉走,到了人少的街道才停下,对他们一通埋怨。
他本想丢下父母回到晚会现场,走到一半,又不忍心,去超市买了啤酒和面包。一家三口在操场旁的斜梯上坐着,灯光灰暗,看不清彼此的脸。赵韦一边喝啤酒,一边哭,过了好久,他跟父母说:“我抑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手足无措之下,夫妻俩把原因归结为“书读得太多”,觉得如果当初不逼孩子上大学,儿子就不会得病。
2019年年底,趁着春节,父母把赵韦劝回家。赵韦又一次踏上那辆绿皮火车。他跟父母约好,回家之后,必须留给他独处的空间。回到家,父母尽力满足他的要求,用一张帘子遮住了儿子的床。但这层“膜”薄得可怜,父母掀开帘子就能入侵他的物理边界。父母不知抑郁症的缘由,总跟儿子叨叨:“要开心啊。”
赵韦想找计算机相关的工作,但给大批互联网企业投去简历,没有得到过回复——毕竟,他连个与之相关的学历都没有。家里已经拿不出钱让他继续学习编程,赵韦只能在家埋头苦学。最夸张的时候,他连续一个多星期通宵达旦,累得不行就眯一会儿,醒来后继续学。除了喝水,他基本不吃东西,也不洗澡。
父母见他偏执,愈发觉得恐惧。最终他们求助亲友,将儿子交给最有出息的亲戚——对方是工程项目经理,身家几百万。赵韦被介绍去了工地。他说服自己,一边干活一边学习,还能攒些钱上课。
在工地,赵韦的学历成了废纸。他和中专毕业的男孩一起干活,早8点到晚10点,挖土、扫地、擦玻璃、刨废墟。休息时,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吸着烟,说着段子,烟雾弥漫,只有赵韦适应不了。他盯着自己沾满黄土的白色手套,不明白自己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四
工作闲暇,赵韦保持着在大学里刷豆瓣的习惯。一次,他偶然点进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成员都是毕业于“985”“211”高校的学生,他们曾是应试教育规则下的强者,走上社会后却被打回原形。
小组里有天出现了一个热帖,发帖人自称“小鎮做题家”:“出身小城,埋头苦读,擅长应试,缺乏一定视野和资源的青年学子。”带有戏谑意味的自嘲戳中了很多人的痛点。
赵韦在组内发了帖子,写下自己的遭遇。他的经历引发了共鸣。逃离山村梦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赵韦和其他的小镇做题家,有人评论他“字字泣血”。
可在父母眼里,赵韦的痛苦,无非是因为缺乏耐力和体力,无法在工地生存。他们一直劝赵韦,能忍则忍,有能耐的亲戚同样出身工地。
为了离开工地,赵韦持续降低着对工作的期望值。他不再只盯着互联网大公司,规模小的公司也可以,后来,也不再执着于当一名程序员了。最终,一家小公司要请他面试一个文员岗位,工资不多,要是中午多点一份菜,晚上就要少吃一点儿。赵韦接受了,那是唯一能把他从泥潭里打捞出来的机会。父母反而慌了——租房吃饭,到头来剩不下什么钱,拿什么生活。
他们在微信里教训儿子,逼他回工地谋生计。谈起父母,赵韦又想起一家人出门摆摊的除夕。父亲上了主办方的当,租下了人流稀少的摊位。为了挽回损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其他地方摆摊,还因抢摊位跟人打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心疼父母,他们劳心劳力地培养他,到头来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又让他们感到可悲。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俯视父母。父母做了一辈子农民工,即使被城市淘汰,也可以没有心理障碍地回到小镇的怀抱。不像他,既无法在大城市落脚,也回不了农村。
(贤咏摘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本刊节选,〔英〕Magoz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