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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里和卡利内奇(2)

时间:2022-04-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

  “那么,他发了吧?”我问。

  “发了。如今他付我的租金是一百卢布。我也许还要提价呢。我曾对他说过好几遍这样的话。我说:‘赎身吧,霍里,哎,赎了吧……’可是他这个老滑头硬是咬定赎不起,说是没有钱……这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我们一喝过茶马上就去打猎了。马车经过林子的时候,波卢特金先生吩咐车夫在一所矮房子旁停一下车,并大喊一声:“卡利内奇!”“就来,老爷,马上来,”院子里传来答话声,“我在系鞋子呢。”我们的马车慢慢地向前赶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在村外赶上了我们,他是位瘦高个子,小脑袋稍稍后仰。这就是卡利内奇。他那张和善的、带点麻斑的黝黑脸孔,我一见就感到喜欢。卡利内奇天天都陪伴老爷去打猎(这是我后来听说的),背着他的袋子,有时还扛着枪,探察鸟儿在何处栖息,打水、采草莓、搭棚子、跟在马车后面跑;离开他,波卢特金真可谓寸步难行。卡利内奇这个人的性格是顶乐呵的,也是顶和顺的,他不断地低声哼唱歌曲,无所思虑地向四处东张西望,说话带点鼻音,微笑的时候便眯起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不时地捋捋那稀疏的楔形胡子。他走起路来不急不忙,可步子迈得老大,还拄着一根又长又细的拐棍。这一天他跟我聊了好几回,伺候我时不见他低三下四,然而他照料老爷真像照料孩子一般。中午时分,天气酷热不堪,我们不得不找个蔽荫地方,这时候他领我们到他设在林子深处的养蜂房去。卡利内奇给我们打开了那间挂着一捆捆冒着香气的干草的小屋的门,让我们躺在新鲜的干草上,他在自己头上戴了一个袋状的网罩,拿起一把刀子、瓦罐和一块木片,到养蜂房去给我们割蜂蜜。我们喝着掺和泉水的透亮的温蜜汁,在蜜蜂单调的嗡嗡声和树叶的不停的簌簌声中睡着了。一阵清风吹醒了我……我睁开眼睛,看见卡利内奇坐在那扇半开半掩的门的门槛上,用刀在削一柄木勺。我盯着他的脸欣赏了好一阵子,那是一张如傍晚天空一般温和而明朗的脸。波卢特金先生也醒来了。我们没有立即起来。在走了很久的路和一阵酣睡之后,安然不动地躺在干草堆上是颇为惬意的:身体显得既舒坦又疲倦。脸上冒着轻微的热气,甜蜜的困倦使人懒得睁眼。最后我们起来了,又一直闲逛到傍晚。晚餐时我们又谈起了霍里和卡利内奇。“卡利内奇是个善良的庄稼人,”波卢特金对我说,“他又热心又殷勤,可希他没法正经八百地干农活,因为我老拖着他。他天天要陪我去打猎……哪还干得了农活呢,您想想看。”我很同意他的话,接着我们都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波卢特金先生要进趟城,是为同邻居皮丘可夫打官司去的,听说那个叫皮丘可夫的邻居抢耕了他的田地,还在这块耕地上殴打了他的一个农妇……我便独自前去打猎,傍晚前拐到了霍里家。一个老头在门口接待了我,他谢顶、矮个、宽肩膀、身体壮实,这就是霍里本人。我怀着好奇心打量了这个霍里。他那面容活像苏格拉底:同样的带点疙瘩的高额门,同样的小眼睛,同样的翘鼻子。我们一同进了屋。上回见过的那个费佳给我端上牛奶和黑面包。霍里在凳子上坐下来,安详地抚摩着他那拳曲的胡子,同我攀谈起来。他显得很自尊,言谈举止慢条斯理,不时地从他那长长的小胡子下露出微笑。

  我跟他聊播种,聊收成,聊农家生活……他对我说的话似乎处处认同;只是后来我感到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说得并非样样恰当……于是情况变得有点令人纳闷。霍里有时谈得难以捉摸,大概是由于谨慎的缘故吧……以下便是我们谈话中的一个例子:

  “你说说,霍里,”我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向老爷赎身呢?”

  “我要赎身干吗?如今我很了解老爷,也付得起租金……我家老爷人很好。”

  “得到自由总是更好些吧。”我说。

  霍里斜瞥了我一眼。

  “那当然。”他说。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赎身呢?”

  霍里摇了摇头。

  “老爷,让我拿什么去赎呀?”

  “唉,得了,老头……”

  “霍里要是成了自由人,”他低声地继续说,好像在自言自语,“那种不留胡子的人①,就会来向霍里发号施令了。”

  “那你自己也剃掉胡子嘛。”

  “胡子算什么?胡子是把草,可以割的。”

  “那还说什么呢?”

  “看来,霍里干脆去做生意人得了;生意人日子过得好,也可留胡子。”

  “你不是已经在做生意了吗?”我问他。

  “我只搞点奶油和柏油方面的小买卖……怎么,老爷,要不要备辆马车?”

  “你这人嘴好严哪,心里可有主意啦。”我心里想。

  “不用,”我大声说,“我不需要马车。明天我要在你家近处转转,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在你家干草棚里过一夜。”

  “欢迎呀。不过,你在干草棚里睡得踏实吗?我吩咐娘儿们给你铺上床单,放上枕头。喂,娘儿们!”他喊道,一面站起身来,“过来,娘儿们……你,费佳,跟她们一块去。她们都是些饭桶。”

  过了一刻钟,费佳提着灯笼领我到干草棚去。我扑倒在干草上,狗蜷缩在我的脚旁;费佳向我道了晚安,门嘎的一响,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我久久没有睡着。一头母牛走近门边,大声地喷了两口气。狗自尊地朝它汪汪地大叫起来;一头猪从棚边走过,沉思地哼哼着;有匹马也在附近某处嚼着干草,打着响鼻……我终于打起盹来。

  一大早费佳唤醒了我。这个快活而机灵的小伙子很让我喜欢;据我所见,他也是老霍里的心肝宝贝。他们爷儿俩常常相互逗闷子,亲热极了。老头出来问候了我。不知是因为我在他家过了夜,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霍里比昨天对我的态度更亲切多了。

  “茶炊为你准备好了,”他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去喝茶吧。”

  我们在桌子旁坐下来。一个壮健的女人,即他的一位儿媳,送上了一罐牛奶。他的儿子们全挨个地来到屋里。

  “你有这么一大家子呀!”我对老头说。

  “是呀,”他咬了一小块糖,一边说,“对我和我的老伴来说他们看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全都跟你住在一起吗?”

  “全住在一起。他们自己愿意这样,就这样住了。”

  “都娶媳妇了吗?”

  “就这个淘气鬼还没有成亲,”他指了指依旧靠在门上的费佳回答我说,“瓦西卡年纪还小,可以再等等。”

  “我干吗结婚?”费佳回嘴说,“我这样蛮好。老婆对我有什么用?好跟她吵架,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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