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得有空，女儿缠着要去看她亲爱的姥姥。 我又何尝不想多陪陪我孤单的妈妈！ 爸爸04年走了，一个人到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那一夜的那一刻我感到父亲的头在我的臂弯里渐渐沉了下去，我的心从此也冻结在在那个腊月初五的清晨，寒气逼人…… 此后回家，只能看到日渐苍老的妈妈，只能看到墙上的照片里，爸爸一如既往的在看我，我却不敢看他。 此后每次离家，妈妈总要送出门来，而我，总是在车子拐过胡同口的一瞬间回头看一看妈妈，看她孤单而瘦小的身影，看她被风吹起的白发，看她扬起手来说“走吧，慢点儿”，我也总是笑着说“回去吧妈妈”，但一扭头，总忍不住让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淌…… 爸爸走了，妈妈就像一棵孤独的大树。而我们弟兄四个，带着各自的儿女，就像一群小鸟，不断飞回来…… 妈妈身体还是不太好，但精神不错，她今年最大的快乐是当老奶奶了！我的大侄子结婚生了个胖小子，妈妈见到重孙了！她甚至高兴的喜极而泣！ 夜深了，女儿终于睡去，灯熄了，我和妈妈还在说话…… 躺在暖暖的炕上，我的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守着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一老一小，我的心也跟这小土炕一样，暖暖的。妈妈人老了，特别喜欢回忆，有些事情她已经讲了多少遍了，但我依然在认真的听，妈妈在不紧不慢的讲述着，我也在静静的听着，但她不知道，好几次，我的泪水在悄悄的留下来……黑暗中我看不清妈妈的脸，但我看清了妈妈的苦难。妈妈这一生，承受了多少苦难啊！ 爸爸生性喜欢流浪，因此他给妈妈的生活就是颠沛流离。 我们弟兄四人，大哥在新疆出生，大姐在舅舅家出生，二哥在村里借来的房里出生，我呢，在自家的小茅草棚里出生…… 颜色是灰暗的，记忆是痛苦的，生活是赤贫的，日子是苦难的…… ***，爸爸被莫须有的罪名所累，一年到头被关押，我想象不出她带着我们怎样度过那些日子…… 她拼命干活，白天拉大车，晚上跳进猪圈里出粪，那是小伙子都不愿意干的活啊，而她，每夜不歇，出两圈粪，挣20多个工分，一个工分两毛多呢…… 她等着爸爸，她坚信爸爸是清白的，她每天给他送饭，实在忙了就让我哥哥去送，哥哥在半路被孩子们欺负，饭罐子摔破了，不敢回家，她找出来，和哥哥抱头痛哭…… 她去借粮食，自己的亲姐姐居然不愿借，怕连累到自己。她提着空口袋跑到我姥姥的坟上，嚎啕大哭，哭完了眼泪一擦，继续借…… 哥哥品学兼优，中考平均96分，但是因为“成分”高无缘高中，哭着跑回家，不吃不喝，她红着眼圈把哥哥叫起来，告诉他可以给家里挣工分了…… 二哥没人管，掉到了猪圈里，圈里有猪有臭水，姐姐下去拉，上不来了，哥哥下去了，也上不来了，我只会在圈边哭，有人去叫妈妈，她疯了一样从地里跑回来，一下子就跳到了猪圈里，一手一个的往外拉，等把孩子们拉上来，妈妈却腿软的站不住了…… 七八月里是大雨肆虐的季节，茅草棚里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炕上和地上摆满了盆盆罐罐，妈妈让我们蜷缩在炕上一个不漏雨的角落，而她，要不停的往外泼水，包括漫长的雨夜，她甚至疲惫的，没有诅咒的时间和精力…… 爸爸被无罪释放，正好是在一个月圆的中秋夜，他们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妈妈拉起爸爸的胳膊，看着他被捆绑的细绳勒的都露了白骨的手腕，眼泪哗哗…… 妈妈在讲，我在流泪…… 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经常喊郁闷，可是我们究竟懂不懂什么叫苦难？我们平时所标榜的痛苦，其实什么都不是！ 如果说妈妈的苦难是一座山，我们的苦难，充其量只是母亲扬起苦难的铁镐时，不经意间带起的一块儿碎屑或一缕烟尘…… 妈妈讲累了，她睡了。 我，却久久无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