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太阳惨淡得如同水中洗过一样,软绵绵地照在樊家山梁上。露水润湿了干瘪的枝叶,地面泛着隐隐的潮气。山风肆意,将枯草吹得东倒西歪,露出了一方坟茔,那下面躺着的是我最爱的外婆。 “婆,三年了,我们又来看您了!”心中默念着,泪水不禁流淌。父亲举起高香,朗声唱念:“岳母大人,今天是您三周年祭日,孝子贤孙都来祭拜您了!”父亲的声音淹没在了母亲和两个姨母的哭声中。被鞭炮炸起的灰尘和冥币的纸屑在坟头盘旋落下,兄弟姊妹们跪倒在坟前给外婆磕头烧纸。我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婆,愿你来生不再受苦,享尽人间富贵。” 外婆的一生是受苦受累的一生。5岁时父亲早逝,外婆的母亲孤苦无依,只有带着年幼的外婆和姨奶奶改嫁。后来外婆常常对我提起,她出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大家庭,记事起她的爷爷就十分宠爱她,常常一手拿着银元,一手牵着她,在镇上的商号里给她买馓子买糖,为她置办新衣服。每当说起这些,外婆总是嘴角带笑,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也许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富足的时光。外婆18岁就由她继父做主嫁给了外公。我没有见过外公,据父亲回忆,外公与舅舅酷似,方脸厚唇,家境一般,但人勤快老实。孤苦无依的外婆再不敢奢望住在大镇子上,跟随着外公上了山。外婆勤劳善良,不仅照顾了家中的四个孩子,还帮衬着外公打理农活,一家人的生活也是其乐融融。1976年8月16日,天摇地动,在泼天的大雨中,外公被一堵坍塌的石墙夺走了生命。家中除了母亲已出嫁,还有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最小的舅舅也只有五岁。外婆的心啊,怎能承受如此之痛。然而外公下葬三天后,倔强的外婆背起背篓下地了。从此外婆脸上再没有了笑容,每天天不亮就背粪割草喂牲口,如男人般播种上肥收庄稼。没有人知道,那无尽黑夜吞下了外婆多少的泪水和委屈。生活再苦再难,也会一天天流逝。随着两个姨妈相继出嫁,舅舅也娶上媳妇,带着外婆住进了城里,苦尽甘来的日子终于来了。然而外婆还没咂上几口生活的甜,命运又将她推向了更痛苦的深渊。30出头的舅舅由于车祸,落下了半身不遂。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的外婆,轻轻地抚摸着舅舅,喃喃自语着:“只要人在”,眼里却没了泪水。倔强的外婆再一次上了山,她起早贪黑,种下了漫山绿油油的花椒树。那红灿灿的花椒养大了舅舅的孩子,也给了外婆生活的勇气。 外婆中等个,面目清秀,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灵活而生动。她经常戴一顶藏蓝色的布帽子,两鬓几缕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别在耳后,一双小脚,走起路来细碎急促。外婆喜欢干净,不管干完农活有多累,总要拿起抹布,拿起扫帚,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外婆喜欢穿我们给她买的衣服,总是赞不绝口,时时穿在身上。外婆很感恩,她总是记着哪怕是几十年前别人给她的一句安慰话。外婆一生爱人,爱儿孙,爱亲戚朋友,爱房前屋后的邻居。她见到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的娃,大家把我都好,你不要挂念我。” 坟前熊熊的火光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外婆,她面带微笑,缓缓地注视着坟前的儿孙,目光亲切温暖,坚毅有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