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们在家,有几回,我分明看见岳母独自一人站在我们家面北的阳台边,看着外面久久地一动不动。 岳母个子不高,头颅刚好高过被封闭的阳台的玻璃栏杆。这样视线是没有被挡住的。 对面依然是一片高低不一的楼房,一律的蜂窝式,一律的格子与积木似的形状,其它就是大片的空白的没有气息与言语的天空。岳母究竟凝视的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家里其它人注意到了没有。反正这情形当时就让我心里连续咯噔了几下,相信这情景将一直停留在我心中,会让我一直地难以释怀。 其实,岳母也是有爱好的。比如,喜欢看电视里面的肥皂剧与古装戏曲。妻子说:她母亲年轻时候为了看电视里面的剧目经常把饭烧糊(那时候的她老家是用柴火做饭,不像自动电饭煲)但是,现在的电视都属于数字制式,她不会操作。所以,只有我们在家的时候,她才能看上电视。而且,我看随着年龄增大,她的精力也大不如当年,往往面对电视看着看着,就独自低下了头,打起瞌睡来了。 对于岳母精力的每况愈下,还是我这个“外人”看得比较清楚。妻子以及他们其他兄弟姊妹都好像不大注意。 在妻子老家,他们有一种食物,叫“包坨”,是用苕粉与芋头搅拌做的皮子,馅子有五花肉,萝卜丁,豆腐干,米虾,花生仁等剁碎了做的。做起来非常麻烦,从到菜场采购原料到制成成品,又要有一定的数量,需要忙几天。他们兄弟姊妹都爱吃,不光一起来吃,还要带走一部分。这样,总体工作量是很大的。 采购原料的任务交给我,这没有问题。我只要照岳母的吩咐做就行。但是,其它剁,切,炒,,包,烹,煮等大量的工作就很成问题。 虽然,妻子与其姊妹们总说,到时候他们一起来做,帮忙。但是,多数兑不了现。实际主要工作还是岳母一人在承担。以前,岳母年纪不算太大,可以对付,但是,年纪越来越大,这么繁重的工作做起来,身体吃不消是肯定的。 于是,我制止他们这种饕餮的要求。喜欢吃,你们子女们完全可以自己制作,不必劳累老太太了。 终究,是他们自己的母亲,我的提议让他们无话可说,再没有人提出自己在家里制作包坨了。由此,他们想到了在网上购买。购买的虽然没有自己制作的好吃,但是,也还总算解了他们的“乡馋”的。 通过这件事,我想起当年,我还年轻,自己的父母也都健在。我们兄弟姐妹过年节集聚在一起打着麻将与扑克牌。而父母却在忙进忙出。那时候都是用的煤炭炉子,十多人在一起聚餐,加上是年节,不可能简陋,那工作量也是巨大的。那时候父母也是六十多岁的人,加上,那时候的人年轻时候受的苦不知道有多少,众所周知都是有过六零年前后饿死人以及文*挨斗的经历的,身体素质都远不能与现在的人比。从小我看着,父亲四十来岁起,就没有断过中药。家里整天都是中药材味,药雾缭绕的。 有一回,我们玩着麻将,父亲向我伸出的手分明在颤抖(父亲有高血压,胃肠疾患等)。我只是扭头瞟了一眼,回头继续玩我们的。父亲照样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我们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这情景回忆起来,每每不是滋味。如今,我也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的各种不适时不时地就冒了出来。如果再漠视更加年迈的长辈的身体状态,就委实说不过去了。 也许,岳母也深知自己的年岁与身体状态。这几年总是嚷着要回老家。以前,也是嚷着回家,那只是清明与七月十五鬼节两个节气,祭祀一下先祖,立刻又与我们一路返回城里。现在,岳母是要回去老家打算长住。这两年因为牵挂着妻妹的幼童,所以又拖延了两年多。现在妻妹的幼童也已经上幼儿园了,再也用不着她帮忙,她就有了一去不回头的味道。 岳母老家房子是九十年代初期建设的那种平顶矮房。在农村,当时,还算是不错的。但是,现在看着就很寒碜,又因为许久没有住人,里面墙壁,窗户,电灯电线等设施都已经损坏,十分地破旧。尤其,因为靠在山边,阴气很重。前几年,清明我们去住过一晚,床铺上都可以拧出水来,回来就感冒了。以后,再去,我们都到附近不远的镇上旅馆里面过夜了。 知道,老屋已经不适合住人,我提出,岳母实在要回去,也只能是在秋冬两季,春天夏天,那里的房子太潮湿,很容易得病,必须回城里来。岳母一时无可反驳,最近两年也就按照我这样的方案来实行了。 岳母一旦回到老家,就脱离了我的视线。这时候,自有妻子以及她众多子女不时地电话问候,就基本没有我的事了。 但是,不等于我对岳母的状态就完全漠不关心了。现在,每每我就设想,岳母现在白天应该是比较快乐的,左右邻居都是熟人,大家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最起码比城里要开心。但是,一到夜晚,她究竟又是如何独自面对那破旧而又空旷的老屋的呢? 甚至,我设想,有一天她突然病倒,是隔壁邻居发现了,连忙给我们打电话,于是我以及她所有子女都急忙赶了回去。回去看老太太却又好好的,原来是虚惊一场。也许,同样是接到邻居们的电话了,我们又急忙赶了回去,然而.,已经晚了.....是的,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终归有一天,那必将发生的一幕,一定是要无可挽回地发生的,只不过是时间迟早的了吧。 其实,最近几年在城里,我就时刻有了这样的预感。每次,岳母提醒我,她就要回老家的日子,让我提前准备送她。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想,一位子女成群的母亲最终只能独自面对人生最后的时光,沉重与悲哀就不由地涌上了心头。 然而,岳母说着他即将要回老家的时候,语气是出奇地地平静,并且带着很自然的微笑。似乎她即将要赶赴的是一场乡约与集会。这就愈发使我心情沉重。现在每每想来,我这五十多岁的汉子也都忍不住泪水奔腾。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其实,我年纪已经不小。也早已经是华发苍苍----如果不染发的话,人们一定是看得很清楚的。也许,还早,有些事情是我的过虑。现在,也已经又是冬季,岳母也已经独自又回到了老家。也许,岳母现在正在隔壁家的门前与人在说笑,而我正坐在电脑前,敲着这不堪的文字,一任泪水涟涟,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是的,想来,最近印象深刻的一次来到岳母老家,是我一个人独自来到了对面的一座小山边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我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里。周边的草木凋敝,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来,也是懒懒的。空中有一些细小的虫子呜呜呜地叫着,舞蹈着。对面岳母家及其左右房屋也都横躺着。我与村子之间,有一些黄绿相间的旱地与水田。横躺着的村子左边是柿子林,茅草丛以及大片的坟地。那地方我也无数次地去过,那里葬有我岳父以及岳父家里其它先人。有一年的七月十五日,是我与岳母两人结伴去的。岳母带头,在几处的坟茔脚下烧香,跪拜。忽然一阵风吹来,四周的茅草也都摇摆着,并最终耸立了起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这些耸立起来的茅草都瞬间高过了我以及岳母的头顶。待到直起身来,我抬头看着四周山野,虽然是秋季,也还不乏绿意。我知道,眼前的草木虽然枯黄凋敝,都不过是暂时的。这不过是自然界里面的又一个轮回。待到来年春季,漫山遍野又都被绿色所覆盖也是一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