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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八十八岁。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完全不能自理，好长时间一直躺在床上了。回到他身边的这几天，我也就在床前陪着。 父亲说话十分吃力，声音非常微弱。很多时候只有靠猜测，然后大声说给他求证。在这个过程中，意识还算清楚，他会以摇头或点头来回应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很多时候他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只好望着他，时而笑笑，时而说说，不管他看没看见，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有点像母亲对镪褓中的婴儿喃喃自语似的，母亲是希望孩儿快快长大，我是希望父亲快快好起来。 有人说，人老如小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自退休以来，从没有因老变小而需要儿女哄哄的事 ，失去母亲过后的孤独寂寞，也就在去儿女们工作的地方走走就痊愈了。每一年回到他的身边，听到的总是他对我们的安慰和劝诫，离开时总有许多叮嘱。读过几天四书五经的父亲常能借古人的话给儿女们醍醐灌顶的智慧，让我们这些文凭高于他的儿女自觉惭愧。现在，他真的就像个孩子，躺在我的身边，被他养大的儿女是不是该用他当年养育我们时的心情来照顾他，而不应该对他养育我们时的点点滴滴有一丝的怀疑。 坐在父亲的床前，一会他就会微闭眼睛睡着。可是，当你起来离开时，他会睁开眼睛，知道你离开了；你来时，他也会睁开眼睛，知道你来了。父子连心，儿女的一举一动，在父母的身上都有反应。我不知是父亲的牵挂，还是父亲的害怕，但我更愿意是父亲害怕我的离开，所以，吃饭时、上洗手间时、出去办事时，都给他打声招呼，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如果在外屋有事，每隔几分钟，我都会走进他的卧室，看他一眼。 父亲睡着时的表情非常丰富——时而笑，时而愁；时而嘴唇微闭，时而张嘴喘气；时而双唇快速张翕，似与人争吵，时而双眉紧锁一线，若万般思绪。父亲平时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喜怒哀乐常溢于言表。我把父亲的表情摄下来，发在亲人微信群里供大家欣赏。听老人们讲，婴儿在睡梦中的各种表情是神仙在取乐，逗孩子成长。爸爸这时就是个孩子，神仙也在逗乐他，保佑他好起来吗？ 平时就姐姐一个人照顾父亲 ，吃饭就只有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回来后，要求爸爸坐起来吃饭，以防噎着。他很配合，但咽却非常吃力，有时一口水吞下去，会从鼻孔里呛出来，非常难受。父亲吃东西特别小心，嘴里的东西没下咽，是绝不会张口的 ，每吃一口，都要深深地换口气。嘴里全是假牙，吃到坚硬的小颗粒，他会慢慢用舌头把他理出来。 每一次吃东西过后，都要 求漱口。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细致而又认真的人。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晚上必须全身盥洗才入睡。 正是这样，躺在床上这么久的父亲，脊柱变了形，身上确没有一处 溃烂 的地方。这确实应感谢一直服侍他的姐姐，妹妹还有嫂嫂，三姐。她们完全用照顾小孩的细致周全在照顾父亲。 陪在父亲床前的这几天，无论是看他睡觉，还是扶他上 厕 所，给他脱裤子；或是帮他擤鼻涕，或是帮他整理衣襟；有时捏捏他的手，有时摸摸他的脸。每一个细节，我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小时候父母养育我们时的情景。为人父母的，在儿女身上的周到，细致是无与伦比的，而作为儿女在父母身上的周到，细致却往往那么无奈和苍白。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父母，难以平衡两端，牺牲的多是老年人，到我们老时，牺牲的是我们就自然而然了。 陪父亲的这几天，我的心理多了些坦然，安静，少了份愧疚，不安。 明天，我又要回去上班了。 以后我该怎样陪父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