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应该是有露水的地方,露水,往往是在夜里形成,那是空中的雾气和充足的地下水,通过草根在夜里气温下降后落在涌上草杆和草叶的一种自然水,早上太阳出来后,又慢慢蒸发掉,草原上,只要有了露水,牧民们就会喜笑颜开,马吃着带露水的草又解渴又解饱,放牧地区的牧民们都会把自己的马,牛,羊和骆驼赶到饱含露水的草场,让它们在夏季迅速填膘,以迎接严冬来到草原。谈到草原上的露水,呼伦贝尔新巴尔虎乌松木的“牧民之家”主人包迪扎布怀念地说,过去在草场放牧,人骑在马上,搭拉在马肚子上的小腿的裤子的,一直是湿漉漉的露水,舒服极了,露水是生命与草原的亲近,露水可以驱散草原的燥热,保护草原总处于湿凉状态,露水是草原天然的冰箱的降温液。可是如今,草原上没露水了,打马路过草原,有时小腿上竟然爬了一层黄虫蚂蚱,真是让人无奈。说这话的时候,包迪扎布脸上露出了无尽的哀伤,作为呼伦贝尔有名的大马官,他有一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包迪扎布今年65岁,还是在十多年前,他从草原上露水开始减少的现象萌生了一个想法,一定要发展大游牧文化,还草原一个生态的呼伦贝尔。他有五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本可以颐养天年了,可是,他却请求政府同意他开辟一块游牧文化实验地,他在距离首府海拉尔偏远的新巴尔虎西南接近兴安盟的乌苏木一带建立了一个牧场,他携自己一生的积蓄加之儿女们的支援养了上千匹马,五百多只羊和八百多头牛,一个呼唤草原大游牧文化的梦想开始了…… 呼伦贝尔是世界上四大草原之一,被称为世界上最好的草原,而草原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地表以上的草皮都很薄,草皮儿往往只有一张饼那么厚,地下就是黄沙,一旦地表以上的草皮儿被破损或地鼠打洞穴掀开草皮儿,黄沙一露天,几场风刮过,黄沙土就会渐渐覆盖草皮,沙化便开始了。其实草原是脆弱的,还有,草原就是草原,并不适于农耕,由于草皮薄,土层浅,一般的农作物又不易存活,只有小麦和油菜可以种植还得轮种,更别说其它大田了,可是前几年,因为牧业不挣钱,也曾提出过退耕还草,或退牧还农,加之许多草场区有了矿业、煤炭业,牧民挖地,于是草原上到处都是千疮百孔,草原上没有丰硕的水草,就不会产生水汽,云彩往往会被天上的风迅速刮走,形不成雨积云,干旱,缺水缺雨也成为草原的常态,地表以下没有充足的水积存,天上也形不成雾,草叶上的露水就渐渐少或绝迹了,于是包迪扎布决定发展牧业文化来养草原,他在牧场上一呆就将近是二十年。 游牧和农耕其实是草原上的一对矛盾。从海拉尔去往新巴尔虎乌苏木,一路上到处是新建的村落(嘎查) ,电厂,鄂温克村落,布利亚特村落,那些苏木(乡) 、嘎查(村)都盖成一模一样的村落的同时,许多游牧人的传统生活习俗也被切割了,集中生活的苏木嘎查适应于发展农业,可是游牧的传统渐渐地被淡化了。在呼伦贝尔,只有很多地名还保留着茫茫大草原原生态的草原记忆,在去往包迪扎布家的路上,路过包尔图(有虎的地方) ,犴达盖(有犴的地方) ,伊尔施(有豹的地方) ,可是虎呢,豹呢,犴呢,别说这些,草也渐渐少了起来,这有些让人担心草原的未来。中国民协“我们的节日——边疆文化行”系列之呼伦贝尔“三少民族”节日民俗调研组到达乌苏木的时候,天快近晌午了,包迪扎布家的草场就在路旁不远,那里也是有八匹马拴在包房不远的地方。这一带的游牧民都开发了草原部落“牧家乐” ,而且包房旁都拴着八匹白马,那是在传诵着成吉思汗的“八匹骏马”的故事,这时,主人的妻子南吉德走了出来,还有几个小孩在包外草地上跑来跑去。原来,包迪扎布为了配合我们的草原民俗文化考察和调研活动,他让自己远在城镇的子女们都搬来帮忙,早晨杀了羊,大家都在忙着洗羊肉,煮羊肉,而主人包迪扎布头一天早上就出发去往遥远的另一处牧场去驱赶马群,他又领了几名骑手,等待着为我们展示蒙古族的迁移转场和套马。 那时节,草原上的伊慕额节已过,这时的草原上牛、羊、马和骆驼一片生机,牧民们用刀将母羔左耳抿出豁口,放回大群,未被留种的公羊则阉割成羯羊,还要为年满两岁的马驹打上烙印。 快近中午的时候,一个老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袍子,慢慢地从包房里走出来了,她抬眼望着茫茫的草原天边自言自语地叨咕着,马群快回来了。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渐渐地舒展开了,脑后两根银色的小辫也随着她远望而撅着,这是83岁的包迪扎布的姑姑浩日勒,她知道客人今天要来,也出来帮忙,端奶茶和看孩子。突然,只听她说,快看啊,马群回来了…… 人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遥远的兴安盟与呼伦贝尔大草原天边的交接处,在天苍苍野茫茫的七仙湖一带地表上,出现了一道黑线起伏涌动,那是野牧的野马被牧人驱赶回来了。 浩日勒和南吉德,用手打着遮阳向远处遥望;家里的牧羊犬虎子也支起前腿向远处遥望;从鄂温克巴彦呼顿赶来帮忙的二女婿德力格尔也摘下脖子上的白手巾,边擦汗边向远方遥望;我们甚至登上勒勒车也向远方遥望。人们都在等待着包迪扎布驱赶马群归来。 主人包迪扎布是头一天晚上带着几个年轻的汉子连夜赶往甘珠尔庙以西的东乌珠慕沁的道拉图牧场,由于牛马羊多,他不得不去租借这个草场来放牧,来回往返上百里的路途还得驱赶马群,可这却是包迪扎布的家常便饭。包迪扎布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不到十岁就跟父亲在草原上放牧,他能识别草原上几千种野花和牧草,他更清楚马牛羊在什么季节,什么时辰吃什么样的草才能生骨长膘,他甚至清楚什么草在哪个季节长满了呼伦贝尔的某一处草甸。比如芒戈尔(野葱) ,只有七天的脆嫩期,他便在这个日子驱赶怀孕的母羊赶到那些场子去啃吃芒戈尔。特别是那些含碱的牧草,又称“碱草” ,秋天的西北风一刮,或夏日的骄阳一晒,十二天左右它就老了,牛马吃起来也费舌费牙。他要保护牲口的牙口和胃,于是在呼伦贝尔牧场上,他时时驱赶马群,牛群,羊群,不断转换牧场。 就如他十分渴望露水能重新回归呼伦贝尔草原一样,其实在他的心底,他是想让原始的游牧生活方式回归草原,而只有发展牧业,才能使草原和草原文化得到传承和延续,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牛马羊群多了,庞大的麻烦也来了,由于从前草原是各家封闭的草库伦,有时马儿过不去围栏,渴死在围栏边,如果没有大规模的马群、牛群,只是观赏性地专养着八匹马,草原文化也将随之消失,于是他请求政府把自己作为试验场,发展草原的大游牧文化,把许多沦为耕地的草场重新编为游牧地,打开了许多小的草库伦,从而扼制了草原的沙化,呼伦贝尔的草原文化也开始变得更加浓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