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通体不染纤尘的俗雅,细白的瓷身配着深蓝色的缸沿,不管是小巧玲珑的还是体宽口阔的,都透着质朴和静谧的美,母亲至今还留着一个这样的物件,只是早用它盛零碎东西了,这便是从都市生活中渐渐淡出的唐瓷缸子。而我对这种老式茶缸却久久不能释怀,每每想到它,恍惚间又闻到那淡淡的茶香。
那是儿时家乡土屋里飘出的香气,留着山羊胡戴着小棉帽的三爷爷,坐在坑头上,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边瞅着火盆里煨炭忽明忽暗的火星。火盆架上的唐瓷缸子烧得“咝”,“咝”作响,黑红色的砖茶翻着浪,忽悠悠冒着白汽,蜂蜜和砂糖的甜香逗引得我满嘴口水。茶快熬好时,三爷爷会小心翼翼地放一小勺酥油,他说这是小叔从内蒙稍来的“宝贝”,也是他煮好茶的引子。
放罢酥油他慢慢地搅,搅得一屋香气时,舀起一勺,“嘘”、“嘘”地吹,花白的山羊胡也跟着一挠一挠地,我馋猫似盯着三爷爷的手,他的嘴角一跳跳地,我就知道他在心里偷偷地笑,这第一勺保准是我的。勺子伸过来,我张开嘴地吸了个精光,只有那么一小口,含一小会才不舍地咽下去,我不甘心地咂吧嘴,可三爷爷每次都说娃娃家喝茶不好,长大挣上钱买好的喝。
那会儿,我几乎做着同样的梦,梦见自己跟三爷爷盘腿坐在火盆边一人端一个大茶缸,畅快地喝着叫不上名字的好茶。三爷爷乐得眼睛眯成了缝,像在说神仙日子的话,恼人的是我总在喝到最香、说得正美的时候醒来,让带着茶香的梦飘荡着。
长大后,当真挣了钱,先买的却不是茶。其实,我竟是不爱喝茶的,只是喜欢那甜糖的滋味和煮茶的仪式罢了。七十年代初,吃穿问题基本解决了,可是日子毕竟还不富裕。那时的我们除了一日三餐再无零食,除了田野麦场再无游乐场,我们只能自己开发游戏工具,自由创造游戏形式。所以,在土坑边饶有兴趣地看茶、吃茶,对儿时的我是神圣而痴迷的。
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各种茶品一应俱全。唐瓷缸也少有人用了,人们的茶杯在悄悄换装,磁化杯、真空杯、各式保健杯让人眩目。就连孩子们手里也在不停变换奶茶、冰红茶之类的茶饮,他们再不用眼巴巴等着吃茶了。我也圆了儿时的梦,偶而也能品两盏好茶,也多少知道些茶的渊源。
原来中国是茶乡,世界上第一部茶叶著作《茶经》就是唐人陈羽写成了,但这些已不能讲给三爷爷听了,他走了,终没喝到我买的茶,没有过上蜜糖样的日子,而那淡淡的茶香还时常飘在我的梦里,我想如果它能飘到天国去,一定会告诉老人,大伙当真过上了“神仙日子”。
梦里,三爷爷的胡子一挠一挠地,他一定在为我们现在的好日子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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