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蔓大师就是我(3)
时间:2022-05-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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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侍卫队长会以比对待珠宝匠更为严酷的折磨,来对付我的细密画师。虽然他尊敬苏丹陛下对手抄绘的热情,但就如其他许多人样,他也视书法为惟一值得景仰的艺术形式,瞧不起装饰和绘画,认为它们是徘徊在宗教信仰边缘、本就该受罚的不正经的雕虫小技,只适合女人。他故意刺激我说:“当你埋首于工作时,你挚爱的细密画家们早已开始密谋,彼此算计着等你死了以后谁能当上画坊总监。”
难道还有什么新的谣言?难道还有什么新的阴谋吗?我强忍着没有回答。财务大臣相当清楚我对他充满愤怒,竟然背着我委托那已故的智障编辑手抄本。他也深知我气极了些忘恩负义的细密画家,为了多赚几枚银币曲意逢迎,偷偷绘制了这些图画。
我发现自己正默默地猜想着可能对我的细密画师们采用的刑讯手段。他们不会选择剥皮拷问,因为那没有任何补救措施;他们也不会使用对付叛军的戳桩刑,因为那是用来树立威慑效果的杀人手段;噼噼啪啪地敲断碾碎细密画家的手指、胳膊或腿显然也不可行。当然,挖掉一只眼睛——依据伊斯坦布尔街头日益增多的独眼龙判断,我猜想这是最近逐渐流行的方式——也不适合用在艺术大师们的身上。因此,我眼前浮现一个画面,在皇室御用花园隐蔽的一,我亲爱的细密画家泡在冰冷的池塘里,围绕在朵朵睡莲之间,全身猛打颤,恨得牙痒痒地彼此怒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大笑。尽管如此,我心痛地想到,当热铁烙烫上橄榄的臀部时,他不知会如何惨叫;当沉的枷锁套上鹳鸟的手脚时,他的皮肤不知会变得如何青白一片。我更不敢想像亲爱的蝴蝶——他对彩绘技巧与热情教我热泪盈眶——被当作一个寻常窃犯施以笞跖刑的模样。我呆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深沉的寂静吞没了我老迈的心灵,无言。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绘画,满腔的热情使我们忘却了一切。
“这些人是苏丹手下最优秀的细密画家。”我说,“千万别让他们受到伤害。”
财务大臣心满意足地起身,从房间另一头的工桌上抓起一叠纸,拿到我面前排好。接着,似乎觉得房间太暗,他端来了两支巨大的烛台,放到了我的身旁。烛火上下跳动、左右摇摆着。这就是那些画。
我该如何向你们解释我在放大镜下看见的图画?我很想大笑,但并不是因为它们很可笑。我感到了愤怒,却又不是因为它们是些可以当真的东西。姨父大人似乎指示过我的大师们:“别画得像你们自己,假装你们是别人那样去画。”他似乎迫他们回想不存在的记忆,去幻想并画出未来的模,一种他们绝不会期待的未来。更荒唐的是,他们竟然为了种垃圾自相残杀。
“看着这些插画,你能告诉我哪一幅画是出自于哪一位细密画家之手吗?”财务大臣问。
“可以,”我生气地说,“些图画是在哪里找到的?”
“黑亲自把它们带来的,然后留在了我这里。”财务大臣说,“他决心证明他和他的已故姨父是无辜的。”
“质的过程中,拷问他。”我说,“这么一来,我们就会知道已故的姨父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们已经派人去叫他了。”皇家侍卫队长,“稍后,我们会彻底搜查这对新婚夫妇的家。”
两人的脸都突然亮起来,涌上一丝恐惧与敬畏,两人肃然起立。
无需转身,我便明白他已来到,荣耀的苏丹陛下,世界的庇护。
“去雅先生家里,和他的遗孀聊一聊,弄清楚他们为什么没有送哈尔瓦糕。赶紧回来把消息告诉我。”
“你有什么口信要给哈桑吗?”我说。
我觉得很尴尬,不是因为问了这个问题,而是说话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叫住哈莉叶,掀开她手里那只瓶子的盖子。“噢喔,”我说,“加开心果的粗麦哈尔瓦糕。”我尝了一口,“他们还掺了酸橙。”
看到谢库瑞冲我甜甜地微笑,仿佛一切事情都在照计划进行着,这让我很开心。
我一把抓起我的包袱离开。还没走两步我就看见黑在马路的尽头。他刚从岳父的葬礼回来,从他容光焕发的表情看来,这位新丈夫还挺满自己的生活。为了不破坏他的好心情,我离开马路,钻进一排树丛,然后穿越吊死犹太人的花园,他妹妹就是著名的犹太医默谢·哈门的情人。每当行经这座让人联想起死亡的花园,我都会感到无限忧伤,以至于总是忘记我得负责替这栋房子找个买主。
亡的气息也弥漫在高雅先生的家中,但没有激起我任何的忧伤。我可是艾斯特呢,进出过千万间房子,认千百个寡妇;我知道失去丈夫的年轻女人们,若不是沉浸于挫折和痛苦,就是充满愤怒与抗拒(不过,所有这些折磨谢库瑞都经历过)。卡比叶选择了愤怒的毒药,我明白这有助于加快我工作的进程。
如同一切命运乖舛的骄傲女人,卡比叶自然会怀疑所有访客都故意挑她最悲惨的时刻来可怜她;甚至更恶毒的,来见证她的痛苦,并暗自欢喜自己的境况比她好多了。因此,她不与宾客多寒暄,抛弃任何花言巧语,直接切入话题。艾斯特今天下午来有何贵干,为什么要趁卡比叶正准备小睡一儿以缓解悲痛的时候来访?我知道她对最新的中国丝绸和布尔萨手帕毫不感兴趣,所以甚至不用假装解开包袱,便直接切入正题,转达泪人儿谢库瑞的挂念。“你的哀伤谢库瑞感同身受,但一想到她竟然无意间冒犯了你,不禁更加深了她的痛苦。”我说。
卡比叶高傲地承认自己没有问候谢库瑞,没有登门拜访表示哀悼,或与她一同哭泣,也没有做任何哈尔瓦糕派人送去。她的骄傲背后,隐含着丝藏不住的得意:很高兴有人察觉到了她的愤恨。逮住这一点,你们机敏的艾斯特企图从中挖掘出卡比叶愤怒的原因和始末。
没过多久,卡比叶便承认她对已故的姨父大人极为不满,原因是他所编辑的手抄绘本。她说她丈夫,愿他安息,并不愿意为了多赚几枚银币参与书本制作,但是姨父大人却说服他说这个计划是苏丹的旨意。虽然如此,她的先夫察觉到姨父人雇他镀金的图饰,渐渐从简单的装饰插画发展成为完整的图画,不仅这样,这些绘画还包含了法兰克异端邪说、无神仰,甚至亵渎神圣的痕迹。渐感不安,并开始分不清是非对错。远比高雅先生还要理智和谨慎的卡比叶小心地补充道,所有这些疑虑并非一夕之间迸发,而是逐渐产生。由于可怜的高雅先生从不曾找到任何公然渎神的证据,只好把自己的担忧视为空穴来风,抛在脑后。此外,他透过更加虔诚来让自己心安,从不错过艾尔祖鲁姆努斯莱特教长的任何一场讲道,要是没能及时做祷告他就会从心底感到不安。他明白画坊里几个混蛋嘲笑他对信仰的全心奉献,但更深知他们无耻的讥笑源自于嫉妒他的才华和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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