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打我懂事时起,就觉得父爱就像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饮之不多,弃之不惜。
这大概源于我的出身环境吧。我上有6个姐姐和一个父母的掌上明珠——仅在我之上的哥哥。所以,我这个不该到世上来的女子在家里的地位是可想而知的。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似乎只有整天忙碌的母亲照顾着我的吃穿,而总是不拘言笑的父亲。几乎是懒得看我几眼。 故而,我总是提不起笔来礼赞父爱! 然而,随着年轮的增长,生活的磨难,人生的思考,不知不觉中,父爱却像是一味潜在的发酵剂,在我的心田里悄悄的滋生、膨胀起来。以至于我按捺不住热血涌动,只能用文字来祭奠我那威严、深沉的父爱! 记忆中,儿时的父亲是给生产队看豆角(豌豆)的人。我们那个童年时代的小零食近乎于空白,但父亲每次豆角地回来,都不曾给我带回一颗甜嫩翠绿的豆角来。 一天,在伙伴的怂恿下,我俩终于进了豆角地,却被父亲发现了。他凶怒的让我们把豆角全掏出来,并吓唬我们我说再进豆角地,就把我俩交给生产队长拉出来批判。就这还不够,他回家后还告诉母亲及姐姐哥哥们,惹得他们全都指手画脚的呵斥、指责我的丑行。当时,我只觉得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静静的我在我身旁的我们家的那条大黄狗。 为这件事我委实的生了父亲一阵子气,好像我不是他亲生似的。 打那以后,我就患上了一种难医的恐惧症:凡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纵有再大的诱惑,都产生不了丝毫非分的奢望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以高考未第的败将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家里。这时,父亲的一位朋友很快的就给我张罗起了人生三部曲的第二部——结婚。把我说给一个本地官宦人家的儿子。父亲合计着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我压根儿还没有从落榜的深渊里跳出来,痛楚的心灵还在滴血,目光短浅的父亲就来了这一招。我气不打一处来,顶撞父亲:是不是家里穷的没钱花了,赶紧把我卖了顶钱使唤?! 父亲被噎住了!但分明看见他眼冒金星,白皮肤的脸膛给气憋的青紫。因为我从来未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不过,令我蹊跷的是,这回父亲不但没有像往日一样暴怒的对我进行家训,居然以后压根儿再没有提过亲事的一个字。 学过几天辩证法的我,根据当时自己家庭环境的实际情况,决定了走文学创作的自学之路。 落榜不到一个月,第一篇稚嫩的通讯在陕西日报变成了铅字。当我将报社寄来的3元钱稿费郑重的交给父亲的时候,他平静的接过去又交给母亲,要母亲置办些酒菜。 父亲正自斟自饮,一个邻居串门来了,父亲便让我们加双筷子,并亲自给邻居斟了一杯酒,邻居推辞,父亲强调说:“今天这酒菜与往日不同,今天这是咱文英娃写文章挣的稿费买的。”尽管这是我打旁边走过逮到的这句话,但它确实温暖了我许多日子。一是觉得自己这个不该面世的女子终于在父亲心目中有了位置,二是说明父亲还是支持我这个文学事业的。因为仅仅3元钱备的酒菜要比他平时豪饮海喝的酒菜质量逊色的太多了,但他这次却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为了填补落榜的空虚心灵,三姐搞到一个半资费上卫校的指标。此时,我们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只剩下年迈的双亲和一个刚踏出校门的我了。所以,我一旦离开家,别说责任田没人干,单是双亲的日常生活料理和吃水都是个问题了。所以别说父母,就连我自己也不赞成。看周围有的女同学上到初中家里就不让念了,而我上完高中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哪再忍心继续汲取已经没有生活能力的双亲的血汗呢? 可是,有一天,父亲把我叫过去后给我的手里塞了一卷钱:“今天就到卫校报名去,不然就赶不上趟了。”我怔怔的接过还带着父亲手汗的温热的钱,说不上来的酸、甜、苦、辣、麻,一齐涌上心头:我不知道父亲为我的再次上学,做了怎样的思想较量,最后又下了多大的决心,更做了多少难。我最想问父亲的是,这些钱是不是他这些天出出进进为我筹借的……可是,最终没说出一个字,当时,我怕自己一张口,变调的声音会让衰老的父亲,更加伤感。 就这样,我怀揣着从年迈双亲身上压榨出的最后一叠血汗钱,踩着他们佝偻的双肩,迈向了我走向广阔人生的第一步——渭南卫生学校。 其实,只有天知地知和父亲心里最清楚,此时的他已经是被死神下了通知书的人——父亲得的是食道癌。不过我们全家包括母亲在内也浑然不知,直到父亲不能下咽,死神一天天逼近他的时候,在一次饭桌上,他才有意无意地说出吃东西时食道好像有异物卡着似的,不好下咽的现象。 当我回卫校后将父亲的症状说给各科老师的时候,他们一致的结论几乎将我击倒——我的父亲患食道癌的几率很大! 我强按住巨大的思想震动挨到了天明,一大早就行程50里返回家,要求父亲到地级医院做钡透。 倔强的父亲任你好说歹说,左哄右劝就是不去。硬说自己可能是食管发炎,吃几天消炎药就会好的。我尽管心里着急,担心他是否为癌,嘴上又不敢明说。说透了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不挑明又找不出充分的透视理由,竟无能的哭了。 这一哭,父亲就骂了起来,说花钱供我学医,不在学校好好学习,成天没事找事的往家跑,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让我去上学,云云,赶我马上回学校。 疯狂的癌细胞就像是猖獗至极的恶魔,仅仅月把时间,就将过去还能骑自行车给羊割草的父亲,折磨成了躺在竹椅里,俨然一付故去奶奶的尊容。我不知道那些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度过的,我只恨自己学医太晚,没有回天之术。只能心如刀绞的眼巴巴的看着父亲一天又一天的虚弱下去…… 从当时以至于现在,曾有人发出号召:对攻克癌症尖端的人,全世界人民将给与雕塑一座金像!可,时至今日,也没一个攀登者能享此待遇。所以,父亲的病不但不会好转,而且很快的就进入了膏肓期。直到癌细胞扩散至胃部大出血时,才到当地医院诊治,被确诊为食管中段癌胃部转移。我们没有告诉他诊断结果,可是聪明而又异常敏感的父亲,早已从故友远朋的驾临以及儿女背地的抽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和父亲都无奈的相互隐瞒着,而只有父亲心里最痛楚。他既要隐瞒着拒绝我们为他治病,以便减少我们的经济负担,又要有意无意的叮嘱、交代后事。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最小的还需要资金供养的正在上学的孩子。也许,他觉得过去对我的关心太少了,也许他压根儿就从内心里疼我。反正在父亲离开人世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每于星期六下午,他都要挣扎的早早就靠在大门外面的躺椅里,远远的观望着我从巷道尽头的归来。也许我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也许他要在不多的时日里再多看我几眼,牢牢记住我的容貌,好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天天为我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