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七月半,我都要烧纸钱,不是为了民间风俗,是为了我的父亲。总是这样想,父亲在那边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有钱用?七月半这个节日,我总要买来纸钱,冥币,元宝。不知道买这些有用还是没有用?就算是对父亲一种思念的情感的寄托吧。 夜黑黑的,细细的雨下着,路上很少有人走。我拿出纸钱放在阳台上,开始燃烧,纸灰在火光上面,在半空中盘旋,纷飞,乱乱的,上上下下地飞。我跪着,对着火光,磕头,嘴里喃喃地说:“爸爸,你过来拿钱吧,全部拿走,到那边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要省。”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的家很穷,父亲在世时,那日子过得真叫穷苦,艰难,钱都是省着用的,处处省。 我的家,父母生了我们姊妹四个孩子,母亲呢,身体不好,总是病歪歪的,一年看中医,一看就是一个多月,吃中药,要吃两次,夏天吃一次,冬天吃一次。父亲,就一个农民,种田的人,除了种田,再想不出来做其他的事。全家人就靠几亩薄田维持生活。 在我长大之后,在我有了孩子之后,常常想到父母养我们几个孩子,那段苦难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敢想,我敬佩我的父母,他们为了我们,省,勒紧裤腰带,给我们吃饱,给我们上学,那么穷的日子啊…… 记忆里,我的父母都是穿的很旧,很旧的衣服,生活条件没有人家好。 走过的岁月无法忘记,父母艰辛的日子也没法忘记,等我们长大了,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我的父亲却生病了,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还没等到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转过身来回报他,父亲就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们。 七月半,与别人而言只是一个节日,然而对我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日子,是我父亲的祭日。那年,那一天,七月半,我的父亲离开了人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一天,天气很热,太阳明晃晃地照射在我们的头顶上,明晃晃地照在大地上。树叶子耷拉着,没有精神,蝉声此起彼伏,叫嚣得人心嫌烦。我的家里却是静静的,这份静里面有一份慌张,悲伤,哀凄凄的。父亲睡在客厅里,是门板做的床。当时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已经进入模糊的状态,总是昏昏沉沉地睡觉。 而那一天,睡眠有些少,我们看他时,他总是流眼泪,心里急,不知道,父亲要跟我们说什么。我想,我的父亲有很多话想跟我们说,但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只能用眼泪向我们表达。我们的心里很难过,哭着对爸爸说:“爸爸,你不要难过,不要流泪。”我们也想不出其他的话安慰他。 一会儿又说:“爸爸,你哭什么,你能跟我们说说话吗?”父亲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我们,眼角的泪水还是往外一滴一滴的流出来,我们也跟着父亲默默地流泪。但是没有想,父亲是今天离开我们,还是明天离开我们?我们不敢想离开的这两个字。 父亲的嘴唇干裂,因为父亲已经好几天,不能喝水,不能吃饭,只能用棉签蘸水给他干裂的嘴唇潮潮水。我们不时地给他潮水,擦眼泪,一会儿父亲就昏沉沉的睡着了。 一个人到了最后的的时候,身体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都不一样。我的父亲,上午半天,我们蘸水给他潮嘴唇的时候,他能吮吸棉签上的水喝,我们也会多蘸几次水。父亲睁着眼睛看看四周,看看我们。父亲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望着我们,望一会儿,然后再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就又看看四周,看看我们。 当时想不通,父亲最后走的时候,为什么要流泪?现在想想,其实,我的父亲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舍不得离开我们。父亲当时的心情不知有多难过。他一定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们,所以每次醒来,会多看看,再多看看。只是,父亲已经说不出话,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我们当时忧伤过度,只知道父亲要走了,却还期望着父亲不要离开我们。 我想,父亲在最后要走的时候,他会想到母亲以后的日子要受苦,一个人跟谁说话呢?也许父亲还会想到,他一定在某个黄昏,跟母亲说过,将来,到这个女儿家过过,到那个女儿家过过。可惜这一美好的愿望却没有实现。父亲流泪了,因为他心里还有好多事,美没来得及做。他心里还有好多话没法向我们表达。他一生挚爱的这个家啊,又怎能放下。 那一天吃中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心情,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不时地坐在父亲的床头,看着父亲,父亲睡着了,我们也舍不得离开。那一天,我们失魂落魄,转来转去,心慌慌的。需要出去做事的时候,出去的人,心急火燎的把事情做完就急急地回来,守在父亲身边,给他用棉签蘸水,润湿嘴唇,轻轻地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滴。我们嘴上都不说,大家心里都在期待父亲多过一天,多过半天,多过一个小时。这是我们当时的心情。 中午过后,因为大家都很累,父亲刚睡着,母亲对我们说:“你爸爸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你们拿一个席条找一个地方睡一会儿。”我们带着孩子拿着席条在到屋后的树荫下铺好躺下。尽管闭上眼睛,可是却没有睡意,心情潮湿湿的,沉沉的。 说也奇怪,在我们睡下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仿佛听到我家屋南边有哀伤的,阴阴的哭声。我一骨碌爬起来直往家跑,家里没有人哭,再朝向父亲那边看去,还好,父亲睡的好好的,还有呼吸,我紧张的心这才放下。只要我的父亲还有呼吸,我的父亲就还在。 我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屋外,然后又站在父亲身边。人越是要离开,越是不想让他离开,嘴上说不出来,行为,和心,无不表现出那份不舍的样子,自然而然地要站在他身边,半步不肯离开,陪着,守着,生怕一离开就不见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时刻不离开父亲的半步。 父亲没有睁开眼睛,却有呼吸,我就这么望着父亲,也算是陪着父亲。大概又过了10分钟,我再来看父亲,好像不对劲,赶紧把耳朵贴到父亲的脸上,听听他的呼吸,象征生命的呼吸没有了,我赶紧站起来喊母亲,我的母亲正好从外面回来。 她一定看到我的紧张,也一定听到我说的话,但母亲还是不信。是的,在她的心里,父亲不会走,他一定还要再拖延几天,即使走了,也该说两句话吧。母亲三步并着两步来到父亲身边,靠近父亲的头,先伸出手放在父亲的嘴上,看看是否有呼吸,没感觉出来,就弯下腰,头靠头,听了一分钟,然后就凄慌地喊着,声音不大,一连几声地喊:“你爸,你爸,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不能把我们丢下……”母亲哭了,我们也跟着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