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狠心?”他皱起眉头问,稍稍抬起头,并转向她。
“好狠心呀,维克托·亚历山大雷奇。分别的时候哪怕对我说一句好话,哪怕说一句也好,对我这个孤苦不幸的人……”
“让我对你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您知道得更清楚,维克托·亚历山大雷奇。眼看您就要走了,哪怕说一句也好……凭什么我要受这样对待?”
“你这个人多怪呀!我能做什么呢?”
“哪怕说一句也好……”
“哼,说的老是这一套。”他气恼地说,一边站起身来。
“不要生气嘛,维克托·亚历山大雷奇。”她赶紧接着说,勉强忍住眼泪。
“我没有生气,只是你那笨样……你想要什么呢?我总不能跟你结婚吧?总不能吧?既然这样,你还想要什么呢?想要什么呢?(他伸过脸,似乎在等待回答,五指大大张开着。)”
“我什么……什么也不要,”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勉强壮着胆子向他伸出发颤的双手,“在分别的时候,哪怕说一句话……”
她的眼泪如小溪似的流淌。
“哼,又哭啦,真是的。”维克托冷冰冰地说,把帽子从后面拉到眼睛上。
“我什么也不要,”她继续说,一边抽噎着,两手遮住脸,“可是我以后在家里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我会遭到什么呢,我这苦命人会怎么样呢?他们会把我这个孤苦无依的人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太可怜了!”
“老是这样,老是这样。”维克托在原地倒换着两只脚,低声喃喃地说。
“你哪怕说一句,哪怕说一句……就说,阿库利娜,我……”
突如其来的撕肝裂肺的号哭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她扑倒在草地上,悲切地大哭起来……她全身抽搐地起伏着,后脑勺忽高忽低……长期压抑着的悲伤终于像洪流似的奔涌出来。维克托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耸耸肩膀,转过身,大步地扬长而去。
过了不多一会儿……她平静下来,抬起头,跳起身来,向四周瞧了瞧,惊异地拍了拍手;她本想前去追他,可是她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我忍不住了,急忙向她奔去;她刚一看见我,不知从哪儿得来一股气力——轻轻喊了一声,站起身来,消失在树林里,让散乱的花留在地上。
我站了一会儿,捡起那一小束矢车菊,走出林子,来到田野。太阳低悬在亮白的天空,它的光线似乎也变淡了,变冷了:它们没有辉耀,只是洒下平静的、几近无色的光。离黄昏不过半个来小时,而晚霞还刚刚出现。一阵阵的风穿过枯黄的麦茬向我飞扑而来;在这些麦茬前,蜷曲的小树叶急匆匆地飞腾起来,从旁边穿过道路,沿着林边空地飞卷而去;树林朝向田野的浓密一面都在颤动着,微微闪烁着,清晰而不耀眼;在稍稍发红的草上,在草茎上,在麦秆上,到处闪耀着、晃动着秋蜘蛛的无数丝线。我停下脚步……我忧伤起来:凋萎中的大自然露出虽还清新但不欢快的微笑,在这种微笑背后,不久将至的冬天的凄凉可怕景象似乎已在悄然逼近了。一只谨慎的乌鸦以双翼沉重而急剧地划着空气,高高地飞过我的上空,它回过头向我斜视一眼,又向上腾飞,时断时续地啼喊着,消失在林子的后面;一大群鸽子从打谷场急速地飞来,突然盘旋成柱形,接着匆忙地散降在田野上——这是秋天的标志!在寸草不长的小山冈后面有人在驾车赶路,传来一阵空马车的响声……
我回到了家;而那个可怜的阿库利娜的身影久久地没有离开我的脑海,她那束早已枯萎了的矢车菊,至今仍留在我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