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又进入麦梢黄的季节。在当地有民俗,曰,麦梢黄,女看娘。于是,嫁出去的女儿们,携夫带子,装了新下来的杏果和鲜绿豆糕之类的食品,兜起新麦全年满怀的盼念,把整个季节对幸福的追寻一起带进了娘家的门。
也不知是前世欠缺了黄昏这个时刻的景色,还是上天赋予秉性里一个晕情的结,我自小就对向晚的天色有着特异的敬仰。我觉得,一切生命之美,都在眩眩的光晕里起起浮浮,含蓄,简洁,静美得让人看到沧桑温热的抚慰。 踱步在熟麦的季风里,乡村小路一下子拥有了神奇。我在风的故乡跑步,跑丢了童年的纽扣。我想问娘亲,却不见娘的面;我想牵着父亲的手,却在庄稼熟红了的岁月里等来了父亲那顶心怀梦想的草帽。 尘世瞬变,我的情缘和黄昏一同迈进民俗苍莽的传承里,等待时空甩过来的呐喊。 夕阳已去,把我的思绪丢落给傍晚的沉静。路上返回的看娘女,身影摇曳着民情的悠长。前面追蝶的小儿在嬉耍间玩飞了日月,把尘缘的注定蹦跶成往复的忧伤,徒地就撞进了数界的迷途。 散落的晚霞披在人家的背上,不是袈衣,是七彩的往事呢。 我摇晃在这景致的光辉里,一方是尘浮的喧闹,一头是天降的沉静。八千里红尘,究竟谁主沉浮?千年帝王今何在?更何况庶民的那一微弱气息。 回首数十年前的父亲,虽然对他的模样印象浅显,但他曾经寄厚望的草帽时常从麦梢的黄昏里走来,带着阳光和汗水掺杂在一起的亲近,扯动我思念中的衣襟。 我像一枚可怜的草芽,以漫长悠远的姿势,等待一帘春风一样,回望着父亲的脸膛。 傍晚的炊烟袅娜了光阴的歌谣,我在这无声的谣曲里稳健地穿行。就像这慈祥的霞晖,怀着对早晨喷薄的隐痛,又憧憬着星月飞溅的帛裂,一切都是在秉承与担当中秩序着已有的阵痛。 天空亦如此,何问凡世里如一嘘微尘的我呢。 先祖们为一粒麦的探索,曾经血迹斑驳。一顶草帽,千根麦秸,编织着岁月对人间苦情的无尚向往。雨来时,水敲响的是流逝的音符;嘭,嘭,嘭,草帽下的韶华被敲散了魂。收割间,毒花花的太阳穿不透草帽的故事寓言,却把帽檐下的生命望出了朽态…… 这时候,我已不是尘世间的我了。我不知道,父亲的草帽以怎样的亲切、亲昵在这个季节的这种时刻就穿越了数十载的光阴,在我的另一个灵魂里馨香起来。 我的嗅觉超越了所有,湮灭了时空的隔档,在父亲草帽的清爽气味里寻觅…… 寻觅是生命的纠结。在寻觅的过程,朝觐着被刺伤的那块缘。痛着,却幽香着。白天,我细数着身前身后已去的影子;夜晚,我不停地向星空发问。隐去的人,往昔也如我一样,在隐痛中追索,从前人的陨落里舔舐所有的伤痕,再等待岁月收拾一生的惨烈? 心塞满酸楚,水盈溢眼眶,却流不出泪。父亲草帽的探索,诉求不了尘事的喧哗,只能静候在命运的一角,安详了所有路途的疲累。 受苦受难的灵魂是不是该在另一个世界羽化呢。光阴洗尘,摔一粒父亲的汗珠,在往生石上开一朵上古天花,赠给远方的山岱,文静了来自心灵的寺庙。 草帽从此清香了流汗的胸怀,把麦子的思想气息传送给了南来的风,北往的雨。 于是,细瘦的麦芒纳吐尽了生命亘远的辽阔。 月和星结下了前世的善缘,就像我和父亲。能成为父女,就已超出了佛说的前世五百年的凝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我的父亲和我,从过往的已有里,翘首了何止千年。 虽然父亲离我过早,但日月隐匿的典雅会复还人一个奇崛。熟麦季节,它稳坐在时空的这头,呼唤着那端的追忆,为坚守灵动的人贯通了神域的疆界。空旷中,我的心逼仄了每一个日子的感觉。 参差的风月解读着熟麦季风里黄昏的霞光。人间烟火点亮了四季的轮回。我的命运就像天空的月一样,思念成最美丽的心情。父亲虽陪伴我仅仅几载的光景,但我相信,缘分总在梦醒后才更加清丽。 佛说,缘起缘起,缘尽还无。我在天地的空间,以神闲的寂寞和静默,等待岁月内心深处的万般端倪。 立在时间的外面,看我们的日子支离破碎。喧腾的浮世,久经不散。对于高处的招摇,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殊不知,至善至美的,都在不言的曼妙中。 就像父亲的草帽,遮挡着灼烈的感伤,过滤了收获的清凉,也接受了一个季节对镰刀的鼓励。 这是一坨与生俱来的安命魂,草帽把一朵含香的微笑氤氲了父亲面前的麦浪,成全了时光村落那一声抚养他样年华的鸡鸣狗叫。 草帽不是载雨的云,可它却把灿美淋湿了岁月的遥远和朦胧。 从此,滋润着我对生命的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