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穿的鞋和我们小孩的鞋大小差不多,只是头里尖尖的,上面还绣着花。腿脚上长年扎着二三寸宽的裹脚布。我不知道姥姥为什么老是把脚裹着不许我们看,我也从来没见过姥姥的脚是什么样儿,姥姥更是连问都不许我问,童年的心里对姥姥那双神秘的脚充满了好奇。只要姥姥一动鞋,我就跑过去爬到姥姥跟前,看姥姥是否要脱脚,但姥姥每次见我一来,就把脚往我脸上、鼻子上蹭,笑着骂我,要我闻、要我尝,我只好大笑着跑开。要看姥姥的脚到底是什么样子,成了我饥饿乏味的童年生活里最大的盼望。 姥姥不仅懂的俗语多,会唱的儿歌也多。我、母亲、舅舅等,都是听着姥姥唱的儿歌长大的。有一首让我的印象最为深刻。歌词是这样的“路上走,路上行。路上都是庄稼名。麦子熟到四月天,谷子熟到陆(六)月中。说着说着秋来到,高粱急得鲜滴流红,黑豆急得黑乱青,豇豆急得拉着弓。小蚂蚱,黄豆地里停尸棂,小蜻蜓端盘子,推屎壳郎把馍蒸。磕头虫是孝子,瞄酒还有葫芦蜂。”这首儿歌,读起来朗朗上口,还充满趣味,使童年时最喜欢的一首儿歌,现在想来,我之所以爱上写作,与姥姥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一生最艰难的时候,由于天灾人祸,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每天凭政府供应的八大两充饥。姥姥说那时候地里的野菜挖没了,树皮啃干了,小孩子个个肚儿滚圆,那是水肿,肚子里没有粮食粒子,人人面黄饥廋,肚子就一层皮,里面都能看清楚五脏六腑。不久,村里饿死人了。好在姥姥精打细算,好在姥爷挣钱,那时家里还有半袋子地瓜面,足以能扛到秋后下来粮食。 姥姥说,那年,邻居谭大嫂哭着跑进家门,说她的孩子饿的起不来了,央求着姥姥救救她的唯一的女儿。姥姥看了,也流下了泪,回去端了一海碗地瓜面,让谭大嫂给孩子做点地瓜窝头吃。那个时候,小小的一碗地瓜面,就能救一条命啊! 好多年以后,我终于看到了姥姥的小脚。 那是怎样一双脚啊!整个脚面向上高高的鼓了起来,脚掌则深深的凹陷下去。两只脚,除了大拇指正常的挺立着,其余的脚趾全部向脚心弯曲,脚趾头都紧紧地贴在脚掌上。它们是要忍受全身重量的挤压的。不难猜想,那时刚被裹了脚的姥姥,每走一步,该痛得多么钻心!然而,正是这靠着这双小脚的奔波,舅舅和母亲才得以三年自然灾害中存活下来。在那个闹饥荒的岁月里,姥爷只身一人在济南打拼,丢下了只有四、五岁的舅舅和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母亲。当时全家唯一的劳动力——姥姥,负责下地去挣工分,但是大队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所以姥姥还要绞尽脑汁,四处寻找能够充饥的东西。据大舅说,母亲当时饿得站不起身,一走一跪。母亲仅仅三个月大,姥姥由于饥饿已没有了乳汁。于是,姥姥就去磨坊刮溅在墙上的面汁。她把混合着泥土的面粉放在水里沉淀一下,然后将漂在上层的最黏稠的部分,给母亲吃。至于最稀的面水则是全家人的饭食。就这样,靠着姥姥的的辛劳,一家人总算从那段艰苦的岁月熬了过来。 好人好报,晚年的姥姥是很幸福的,舅舅们很孝顺,姥姥很满足,村里人们都羡慕姥姥。老了的姥姥更加睿智风趣,虽然她一字不识,但与儿孙们将其做人的道理来,总让我们受益匪浅,讲起小品或搞笑电视剧的情节来,总是有声有色地让我们捧腹大笑。 姥姥的后事办得极其隆重,用邻居的话说,姥姥时幸福的,儿女都有出息,晚年过得那么好,走得有那么风光,真是前半生的苦没有白受。其实,只有姥姥知道,她内心深处是寂寞忧伤的,只是我们做晚辈的忽略了老人的感受。 姥姥走了,永远地走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衷心的祝愿和深深的怀念。 愿姥姥走好!愿姥姥在天堂生活的幸福快乐! 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一天一天走向衰老,请不要以为给老人的丰裕物质生活,足够的金钱享用,就是对他们的最好的照顾,也许除了让他们衣食无忧安享晚年外,抽出一点时间,常回家看看,这才是老人们真正需要的体贴和孝顺,不要像我,等明白,为时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