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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干部的通知(4)

时间:2022-05-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在八蛋他们几个冲击王维一家的小杂货铺子时,马水清也领了油麻地中学的―些人参加了,只不过没有直接出面罢了。那时,王维―得了肾病,并且离开了学校,正浮肿着待在家里。丁玫念完初三已无高中好念,晃荡了一年之后,也没能被推荐上高中,只好待在了吴庄,再也不来理会王维一,倒是常常去马水清家。而马水清则坚决地拒绝了丁玫的热情。我被汤文甫看中,他出面与我们油麻地中学的“云水怒”

  商量,将我要到了他身边去办《激流》小报。同时要去的还有乔桉。我们俩似乎一下子都忘记了过去的不快,很愉快地合作了许多日子,印了大约―百多期的《激流》。

  杜长明的家被撵出了镇委会大院,而蜗居到油麻地小学的一间厨房里。搬出大院的那一天,我站在廊下望着杜高阳弯着腰扛着铺盖卷,心里说不清是怜悯还是高兴。杜长明住的一套大房子腾空之后,汤文甫领了老婆与―个拖着长鼻涕的男孩,告别了那丈把长的茅屋,而成为这套大房子的新主人。

  镇委会大院远比从前热闹,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仿佛雨后的蚁巢。

  汤文甫给了我们《激流》一间房子,并让我们把铺盖卷搬过来。

  天下是汤文甫的了。

  但汤文甫的心中并不塌实。他深深地感受到,杜长明那高大的身影还笼罩着油麻地镇,说不定哪―个早上他还要重新回来。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条:宜将剩勇追穷寇。通常的办法,就是搞臭杜长明。

  而搞臭―个人的通常做法,就是做男女关系方面的文章。人种杜长明,在这方面绝对有人种意识。因此有的是材料。奚萌就是―个很值得怀疑的对象。但汤文甫绝不愿在这样的事情上亲自出马,一是他自己也有短处,二是过问这种事情有失身份。

  他把这件事情不当事情地与―个叫余大耳朵的―说,就不再过问了。余大耳朵叫了八蛋等三人来一起对付奚萌。八蛋现在是专业的造反派。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套军装,整天穿着,并束了一根宽宽的皮带,只是头还光着,俨然一副武人的形象。

  有时,他也会站在街上看大字报。仿佛那些字他是都认识的。这几个人在一天晚上,把那个奚萌扭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偏偏就在我们隔壁,中间只拦了道都未砌到屋顶的半截墙。因此,那边的声音皆一一如实地传送过来,耳朵躲都不能躲开。

  那天晚上,乔桉回家取米去了,就我独自一人。我做出一副躺在床上看书的样子,但―字也未能看得进去。

  余大耳朵:今天把你叫来,是让你交代你跟杜长明的关系。

  政策你比我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奚萌:什么关系?他是镇长,镇党委书记,我是秘书。

  余大耳朵:甭他妈跟我废话,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关系。

  八蛋:男女关系!搞腐化!(这地方上把干部睡女人,都叫“搞腐化”,大概是从“作风腐化”演变过来的)。

  奚萌:没有。

  余大耳朵:奚萌,望你认清形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杜长明执迷不悟?

  你要站过来!怎么个站法?交代问题,划清界限,反戈一击。你年纪轻轻的,连婆家都没找吧?别跟着杜长明把自己给葬送掉了。你跟杜长明那一点子事,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我们现在只不过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亲口说出来。说出来也就完了,你也就清爽了。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是人他都想做的。谁不想做?区别也就是有些人忍住了,有些人没有忍住。再说了,这事,主要责任也不在你一方,在他杜长明一方。

  他要做,你―个文弱的女孩子家,又在他手下,还是他把你从小学校借调来的,你又能怎么样?这―些情况,我们都想到了,我们并未往重里看你。但不说,是不行的!

  奚萌依然不说,一直拖到夜里十二点,也没交代一句。

  八蛋火了,从腰里抽下皮带来,只听见皮带扣砸在桌子上,发出“当!”的―声。

  余大耳朵:八蛋,先别动手!

  奚萌一下哭了,像个小女孩放学归来,在路上受了―个坏孩子的戏弄―般地哭。

  有人人镇上饭馆里给余大耳朵他们端来了夜餐。大概是每人―碗面条,于是就响起了三种参差不齐的刷刷声,很响,像利风穿过破窗口时发出的声音。

  余大耳朵:你先别哭,也吃―碗吧。

  奚萌依然哭。

  刷刷声渐小,又响起“咕嘟咕嘟”的喝汤声。后来,便是碗筷堆到一处的残音。

  无声了一阵。

  余大耳朵:奚萌,看来你是觉悟不了了。好吧,明天,我们就刷大字报。这大字报稿是已经拟好了的。标题都是有了的“揭开杜长明与奚萌的恶性腐化生活的帷幕”。我们也不再考虑你还是个姑娘家了,不再考虑你还没有寻下婆家了。你偏要逼着我们这样干,我们有什么办法?本来我们是那样考虑的:你交代了,也就不声张了,给你结结实实地瞒着。你却不领这个情!我们走,睡觉去!

  奚萌仿佛一个要被大人扔在荒野上的小孩一样,大哭了起来。

  大约是在一点十五分钟的光景,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昏睡如死的时候,奚萌开始一边哭泣一边交代了。

  余大耳朵:把过程全部说出来。要详细。不要落下什么来。

  事情都做了嘛,还有什么羞于说的?做记录的,把记录做好了,不能多―个宇,也能少一个字,对奚萌负责,对事情负责。

  为弄清楚若干细节,花费了至少两个小时。那时,已是夜里四点多钟。奚萌哭着,但已很无力了。

  余大耳朵: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奚萌:大辩论的头天晚上。

  余大耳朵:地点?

  奚萌:食堂的墙下。

  余大耳朵:他说了些什么?

  奚萌:让我参加大辩论。

  我在半睡眠的状态里,常常地觉得脊背有一道细长的电流通过,想喘粗气,可又不能,就趴着睡。

  汤文甫居然没有睡,轻轻推开我的门。我装着睡着了,听少有响动,就以迷迷糊糊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他连忙把手指竖在唇上。

  那边又问了半个多小时,余大耳朵总结道:“天也不早了。有些话,你也不便说,我就说―下吧。说对了呢,你就别吭声。说错了呢,你就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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