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看到乡村荒芜、田地普遍弃耕,农村妇女勤劳、灵性的身影几近消逝,很多时候都在想,此时若能看到母亲多好啊! 这一晌写了个“母亲系列”,这里只说说母亲煮饭的利索、卫生和饭菜的可口。 据老人们讲,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队组建大食堂,家家户户的粮食被“集中”,食堂炊事员一职,谁都想去争。大队干部见整个大食堂吃饭的大多是一个姓,都沾亲带故,没法照顾谁,就一家一户地检查家庭卫生,然后让特爱干净的几家,一家派出一人参加比赛厨技。母亲以厨房卫生、切菜、炒菜、蒸饭四项全领先,第一个被选入大食堂炊事班。 然而,真正让我眼界大开,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和二弟两家同步开工修三层新楼房的那几个月…… 那个年代,能开工修三层楼的屈指可数;又是弟兄俩,一日三餐同时达20多人扯起桌子开饭的更少。母亲的高兴、脸上的光彩,可想而知。 开工第一天,天刚麻麻亮,母亲就早早洗过脸、梳了头,给我和二弟各端了一筲箕平时舍不得拿出来吃的干咸菜,“先说响,免得嚷,后人的事,老人该帮,但一碗水得端平!老大三天,老二三天,轮换帮。” 话一毕,一挽袖子,母亲开始从我家“帮厨”。 妻子从来对妈特好,妈前妈后喊着,主动当起下手来。 母亲站灶台,妻子跑进跑出,一阵忙活,见大多工匠已到,一碗两个煮蛋——20多碗“过早”(早点)的醪糟开水蛋,已端上桌。醪糟不水不稠、白糖不多不少;拈起蛋,轻轻一咬,不老不嫩,舌头稍稍一搅,一道细软的流汁在嘴里散开,还伴着一泓蛋清的滑、蛋黄的香;再喝上两口醪糟开水,一夜的口干没了,还有淡淡的甘甜和一点儿清爽、酒香…… 来晚了的工匠见差点赶不上“过早”,第二天也按时了。 早一过,师傅们也不要谁喊,各自拿上家什,精神十足地干开了。约过四五十分钟,母亲又打招呼了,“喊师傅吃饭!” 师傅们下来,几盆热水、几根新白毛巾已“一”字型摆在地坝边。大家洗罢擦干手,见桌子上竟然摆着一般农村家庭拿不出来的油果子和凉拌猪耳、腊猪肝之类,外加炕豆腐、凉粉、炒豆芽一类菜四五个,半锑锅豆浆、半鼎罐绿豆稀饭也并排在旁边,一个个都满眼惊喜,“啧啧”称赞,“这家‘噶娘’(婆婆)能干!”说着,第一筷子就拈起一个油果子,有的则去拈一般家庭中午待客才有的荤菜。 早饭伙食好,工匠们手下的活也干得卖劲,个别爱偷懒耍滑的人,在我们家也不玩心眼。见活路做得又快又好,上午不到12点,母亲已给每个碗里炕好两个鸡蛋,锅里水一开,和菜一下,又喊:“‘过午’(午饭前的小吃)了,叫师傅下来!” 哪些吃得干,哪些吃得稀,母亲早已心中有数。20多碗煎蛋面,已摆上了桌。油、蛋、菜、面条一样多,水多的在一块,水少的在一边,葱花、大蒜、姜米、酱油、醋、煎油辣子、胡豆瓣水放在桌上,要多要少自己取。 过了午,一支烟一抽,掌墨师慢慢站起,师傅们赶紧喝两口水,便跟着干活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桌与众不同的午餐已摆上了桌。 荤菜,有黄花炖鸡、咸菜炒肉、苕粉滑肉。黄花炖鸡,花是家乡才有的“七蕊”好花,鸡是自家野外放养七八个月的红公鸡;咸菜炒肉,那是炒了后又放进饭甑子里回了一股气刚端出来的——要高个味,肥而不腻,瘦而有油,隔几根田埂都能闻到诱人的香味;滑肉,能看到里面的一根根瘦肉丝,小心翼翼拈上,闪悠悠,亮晶晶,咬上一小口,又嫩又滑,酥实两宜,若是蘸上一点豆瓣水,吃上一个,微辣和着肉味,再喝上两勺滑肉汤,顿时神清气爽…… 除荤菜外,还有一大坨装满一斗碗的活水豆腐、刚别回来的青菜炒粉条和绿豆炖莲藕等素菜七八个,待师傅们酒菜吃得差不多了,满满一铁罐热气腾腾的干饭也提了出来,大伙这才正式吃饭。大家把上面的饭舀去一半,第一碗米饭已吃毕、牙齿好的年轻人,会把上面的饭扒开,铲出锅巴,那随了锅形、黄灿灿、干熵熵的尤物,嚼在嘴里“咔嘣”声脆。旁边,放了碗的人也会跑来,“啊!还有锅巴?老板家锅洗得干净,再整一块!”说着,拿上巴掌大一块,边转悠边咬起来…… 没有铲完的锅巴,母亲会铲在一边,再切上些肥肉,炒出一份锅巴肉片,作为晚餐额外的一份菜,给大家下酒。 到了晚上,母亲做出的几个主菜,也会与早上、中午有别。 修房那些日子,常常今早是油条,明早是包子,后天早餐是油果子,经母亲的精心安排,基本做到了早中晚主菜有别,头天与第二天不一样,菜品有计划地轮换。 在我们家,母亲不时会替二兄弟操着心,哎,明早吃油条,发面的事别忘了哦;在二兄弟家,母亲偶尔也会提醒我们,你那豆腐快完了吧,豆子泡没泡? 两家做什么菜、荤菜素菜如何搭配,天天早有安排,甚至先上什么菜、后上什么菜,都让两个儿媳全按“规矩”来。 当时,周边几十里都羡慕两个儿媳进了好人户,母亲却说:“男人撑门面,要有主见、吃得苦;女人主内也得有计划,手脚麻利。别说办菜烧火,就是进出带什么进去、拿什么出来,铲子、勺子、刷把、盆盆碗碗,放左放右、搁前搁后,都有讲究,否则,几十个人的饭菜,等你跑得冤枉路来,锅都烧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