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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匠师傅(5)

时间:2022-06-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又有―个小孩过来了。吸引他的是姚含清裤腰上的那根有着金属扣的皮带。这孩子的目光很痴迷。他想像着这根皮带扎在他腰上时的情景。很多人鼓励他:“解下来!解下来!下放户是有钱的,不在乎一根皮带。”那孩子看了看姚含清的面孔,知道他一时还醒不来,就真的动手来解皮带了,并很快解了下来。这时,姚含清的裤子松开了,露出―个红色的三角裤衩来,于是众人哗然。

  姚茫像一头小鹿冲进人群,并―把从那个拿了皮带的孩子手中夺下皮带,转而朝人们大叫:“你们走开!你们走开!”她甚至扬起皮带,朝那些孩子抽去,“滚!滚!……”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大人小孩都退闪到后边。

  姚茫蹲下来,给父亲重新系上皮带,又将他上衣的钮扣―个―个地扣上,一直啜泣不止。她想将父亲背回家,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遭到一群小孩的窃笑。这时走来了傅绍全。他用脚狠踢了―个孩子。孩子们都知道他弹弓的厉害,平时都怕他,吓得全都逃窜了。他看了姚茫,说了一声:“把眼泪擦了。”就蹲下身去,让姚茫帮忙,将姚含清背了起来,朝镇外走去。姚茫跟随其后。傅绍全背得很吃力,不―会儿汗珠就“噗嗒噗嗒”地滴下来。姚茫让他将她父亲放下来歇―歇,他摇摇头,咬着牙,一直将她父亲背回家。

  不久,天便黑下来。傅绍全说:“我该走了。”

  姚茫立即又有了恐慌,用眼睛望着他,“等我爸爸醒了再走,行吗?”

  傅绍全没有言语,只用目光疑问着。

  姚茫不坑声。

  傅绍全摸了摸头,就坐了下来。

  姚茫就去弄晚饭。

  姚含清今天醉得太深,直到姚茫与傅绍全吃完了晚饭也未醒来。傅绍全倒也原意待着,与姚茫说会儿话。

  “你凄子叫‘梅子’,是吗?”

  傅绍全点点头。

  姚茫在嘴里自语着:‘梅子,梅子,这名字挺好听的。“

  傅绍全说:“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她长得也好看。”

  傅绍全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姚茫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疑惑。

  夜渐渐深起来,门外的田野愈发变得无边无际。姚茫推了推父亲,未能将他推醒,只好望着傅绍全说:“要么,你先走吧。”

  傅绍全说:“不着急。”

  “你妻子不会生气吗?”

  傅绍全只把眼睛望门外的夜色,不作回答。

  三月之夜,说不清是温暖还是清凉,只觉那带了花香的空气很是好闻。屋里有酒味。他们便都走到门外,各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天空斜悬一枚钩状的细月,远处的林子里不时有一阵鸟的幽鸣,田野上笼了薄薄的雾。傅绍全在黑暗里看着姚茫,心里头早有的―个动机就固执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姚含清终于醒来了。

  “我走了。”傅绍全离姚茫很近,声音愠和地说。

  姚茫道:“我听人说,你爱赌钱。赌钱不好。你以后不要再赌了。”

  “不赌了。”傅绍全说。

  “走吧。”

  傅绍全说站着不动。姚茫也站着不动。

  “我走了。”傅绍全终于说道,掉头走向田埂。

  他身后,就有一双异样的眼睛,在这夜幕下看着他。

  傅绍全快走尽这条田埂时,看见芦塘边立着一个蠢笨的黑影他认得。

  第五节

  傅绍全不再赌博了,但也不常在家守着铜匠担,而是不断地浇铸―些铜铲铜勺之类的器物,挑到镇外去卖。无论是远走,还是回归,他总要从姚茫家门前过。那姚茫一听见风将丁丁当当的铜器声传来,心就会如那铜器在阳光下一忽闪,闪出一道亮光来。傅绍全有时根本就不远走,挑了担子就歇在姚茫家门前。独自守家、终日不能与人言语的姚茫,对他的到来充满好感,有时甚至感到兴奋。但羞涩也阻止着她,使她总离傅绍全远远的,只能不时地拿眼睛悄悄看他。

  傅绍全有傅绍全的计划,这计划是他经过多少次彻夜不眠想好了的,很仔细,很周密。他先是试探着用目光去攻击这个女孩。那是―个有了某种经验的男人的目光。这目光能发生发出一些东西,也能毁坏―些东西。姚茫在这目光下,变得面色绯红,气喘不匀,赶紧低下头去。傅绍全就越来越大胆地用越来越炽烈的目光去看她。看得姚茫心慌慌的,只好把身子转过去,空空地望那片田野。

  再后来,傅绍全就非常巧妙地用言语来撩逗她。

  姚茫不解风情,懵懵懂懂。但在傅绍全走后,她想着那些话,想着想着就脸红起来,望着田野上笼起的雾气,自己的心也有点缥缈无主了。她有点不希望傅绍全再来了,可又在心的更深处希望着他来,甚至还渴望着他说那些言语。

  傅绍全自然会来的。

  不远处的田埂上,不知谁家的几只羊在吃草,一只公羊撵住了一只母羊。母羊拗不过公羊,只好由它去。

  傅绍全不说话,目光固执地去看着它们。

  姚茫被他引得也去看,但只看了一眼那两只羊,急忙跑进屋里。等她再出来时,傅绍全已走了。她坐在门前,目光朦朦胧胧的。那些羊还在。那只母羊安静地躺在草地上。那只公羊竖着两只角,不吃草,只是朝远处呆呆地望。她忽然站起来,找了一根棍子,把羊们轰走了。再走回来时,她就觉得浑身乏力,扑到床上去,紧紧地抱着枕头。

  初夏时的―个静谧的上午,傅绍全在田野中间的一片芦苇丛里终于让姚茫知道了那个故事。之后,他疲乏地睡着了。姚茫坐在他的身旁,用手抚摩着他瘦削的胸膛,望着湛蓝的天空,无声地哭起来。

  从此,傅绍全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从此,姚茫就更像一个孩子一样依恋着傅绍全。

  傅绍全很得意,与我聊天时,总讲他跟姚茫的故事,讲得很仔细,一处都不落下,还要一一加上他对姚茫心理的想像性猜测。

  这天晚上,傅绍全将又喝醉了的姚含清背回去之后,把姚茫拉到怀里说:“去我家吧!”

  “不。”

  “她人不在,回娘家去了,今晚不回来。”

  “不。”

  “我走了,等着你。”

  傅绍全走后,姚茫心里一片空虚,把门拉上,战战兢兢地走进黑暗里。她是害怕黑暗的,但还是在黑暗里不停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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