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一天,我跟同村的几位老人同路去母亲所在的那个山村。先是经过一条大概二十多里深的山沟,不通车路,只能容人力车过往。到沟尽头再翻过一座山,下山就到了。一进门,接我的是一个约摸四十多岁早生华发的典型农村妇女——她就是我朝思暮想要见的母亲么?家里人口也多,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小妹尚小,也没上学。看到家里的陈设和环境,我有些心酸。很显然,母亲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她又能说什么呢?除了问我的情况外,她并没有想给我解释什么。我陪她坐在火炉旁,我问起小妹有没有上学,母亲说家里忙没上学了。我又一阵难过。看来,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已经麻木!原来我并不理解她!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哄着不满一岁的女孙子让喊我舅舅。望着小外甥,我只好低下头,躲避母亲和妹妹的目光…… 我在母亲家里呆了一天,临走时,母亲将早已做好的衣服塞进我的包里,并拿出辛辛苦苦积攒的二百块钱给我。衣服我接了,钱我没接。我不忍心让母亲这样。母亲见我不要,总认为我还是在怨恨她,便伤心了。我只好接了母亲手中一直递着的钱,心里好难受!她们一家送我一程又一程,直到快要上山时,母亲嘱咐我到学校后一定要写信给她,好让她安心!我含泪答应了。 过完春节,我如期赶到学校继续我的大学生活。 1994年暑假回来,刚两天,就听说母亲家里出了大事。我兼程赶到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因为大妹的婚事出了问题,母亲被女婿所杀!大妹和她的父亲受伤住院,只有小妹未受伤。凶手最后畏罪服毒自尽。面对惨状,我哭得很伤心!没想到上次相见竟成了永别!母亲也真是命苦啊!我哭成了泪人儿,恍恍惚惚的,任凭两个妹妹怎么喊我都一下子没了反应。三天之后,母亲被葬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我怀着悲恸的心情本打算回去,但我看到孤零零的小妹,她只有和眼神不好的奶奶生活了,姐姐和爸爸住院了。最后我还是不忍心走,留下来陪了小妹几天,临走时我向邻居们交代了下,又对小妹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要听奶奶话,照顾好自己。”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回来之后我又去云台镇卫生院看望大妹和她的父亲,他们在邻居的照顾下恢复得很快,将近一月就出院了。那时候我已经回到学校。 此后的每年两个假期,我都去看望两个妹妹。虽然我帮不了她们,但我至少可以以我的经历鼓励她们战胜暂时的困难。 上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债台高筑,我想都不敢想!再也拿不出钱,也借不到钱,伯父伯母不得不把自己经营了半生的磨面机卖掉,还卖掉了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一头准备过年的肥猪。我再一次哭了!只有想到快要毕业时,我的心里才会掠过一丝安慰! 四年的大学生活终于在困苦中熬过去了。 1997年6月,我如期毕业。大多数同学都希望找到一个好的工作,但我归心似箭,办完毕业手续匆匆卷起行李回到我的家乡。因为那里有我深深爱着的父老乡亲,有我日夜牵绊的伯父伯母,我心里放不下他们!我要让他们安度晚年。 7月我去县人事部门报到后,在家焦急地等待分配。期间我曾做过苦工,目的是为了减轻伯父伯母的负担。一直等到年底,我接到通知,被分配到农牧系统的畜牧中心,畜牧中心又委派我到阳坝镇兽医站做技术指导,工资和人事关系留在畜牧中心。当时我既不情愿,为什么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就要去下基层?为什么别的中专生、大专生都留到县城,还分配在好的单位?我想了几个日日夜夜,最后终于想通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一没有作官的亲戚当靠山,二没有钱去打点,要全凭自己努力了。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就是这样。所以我无怨无悔,轻松地去了阳坝。我要凭自己的实力创出我的天地! 到阳坝兽医站,为了节俭,我坚持自己做饭,一张木板床,一个蜂窝煤炉子,一个钢精锅,一个洋瓷碗,一双筷子,这就是我当时的家当。花钱都是借着。直到年终放假的时候,我才领到半年的补发工资,一共两千多块钱。可我怎么也舍不得花,全拿回家还了借的债。农村有句俗话: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农村人最朴实,也最讲情意。所以伯父给每家还钱的时候,总要买几十元的礼品作为酬谢。可两千元怎么也不还不完所借的债,只有希望在次年还了。但伯父伯母却说,还是要给人家说一声,要不人家会见怪的。 第二年,我就还清了所有的债,还为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给父母买了衣服。伯父伯母很高兴,村里人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渐渐地对我乐呵起来。 1998年底,因为我的写作功底好,中心领导调我回县城,作了单位的秘书。 就这样,我在畜牧中心当秘书,领导也赏识我的能力,一干就是五年。2000年结婚,2001年女儿出生。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每年都被评为优秀工作者。 2003年6月,我被调到农牧局机关当秘书。我凭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深得局领导的器重,我被委以重任,做过股长、办公室主任,2008年秋,我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干部,担任减负办副主任。 就在我被提拔的那一年五月十二日,发生了“5.12”大地震。我的伯母突发脑血栓瘫痪在床,我得到消息,及时送伯母到县医院诊治,后又遵照伯母的意愿回家治疗。那时候,因为大地震,余震不断,我是秘书,当然比谁都忙,但我时刻牵挂着重病在床的伯母,我每十天就要回家一次,看看伯母治疗的效果。回到家里,我既做饭,又护理伯母,但我从不觉得苦和累。伯母为了我操劳一生,现在是我尽孝的时候了。伯母没享过一天福,这日子刚好了一点,她却病成了这样,想起来就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我亲自给她喂水喂饭、侍候伯母大小便,换洗衣物和床单被套。治疗两月之后,伯母的病渐渐有了起色,慢慢地胳膊和腿有了知觉,进而有了一点力气,后来就能坐起来,最后竟能拄杖下床活动了,有时候还拄杖提着竹笼去地里挖洋芋。可是好景并不长。就在八月十四前夜,一次大余震让伯母很害怕,就住进帐篷,床底下煨了盆炭火,因为太严实而中了煤烟毒。第二天早上才被邻居发觉,赶紧抢救。我带着女儿赶回家时伯母还清醒着,可到了第二天就不行了,一直是昏迷状态而且高烧不退。我一直守候在伯母身边不曾离开,只能喂水了,已经不能吞咽了。由于全无知觉,我就在城里买来尿不湿给她用。夜里用温热的湿毛巾给她放在额头,但高烧还是无法退去。我换着毛巾,看着伯母满头银发,还有饱经沧桑的脸,禁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怕伯父看见了伤心,就扭过头去用手擦干。伯母还是昏迷不醒,一连六天都是这样。我按照乡亲们的说法,请来了师傅为伯母诵经一夜,据说这样可以减除病人生前的罪孽,尽快免除痛苦归天。虽然我并不相信,但为了伯母不再痛苦,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不料,翌日中午时分,伯母终于因身心衰竭驾鹤西去!享年67岁! 呜呼!哀哉!影响我一生的两个母亲对我的生养之恩我还来不及酬报,如今都已离我而去!我像掉进了逃不出的心罚,现在想孝敬她们,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好在,伯父还健在,我依然像孝敬伯母那样孝敬着伯父,让他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三十年风雨,生死茫茫。梦里依稀慈母泪,都随风雨到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