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老家的亲戚打来电话,让我们回去参加三姑婆九十五岁寿宴。
哥开着车,一路向南。眨眼间秦岭便横亘眼前。初秋的薄雾氤氲散去,山林红黄间绿,渲染秋色斑斓。山体绵延,高速公路像一条美丽的弧线望不到尽头。刚看清“终南山公路隧道”几个隶书大字,车子已钻进隧道。隧道一个接着一个,究竟有多少隧道以及隧道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觉得这些隧道就像一支利箭穿越重叠的山峦、纵横的沟壑,连接着一座又一座山梁。坐在车里,竟有“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千年前韩愈老先生曾感慨“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李白更是嗟叹“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三十年前,我那次回陕南老家,同样是一次胆战心惊的旅程。
那时的山路坡陡弯急,道路逼仄、回环太多,车就像个甲壳虫在蛇形的路沿上颠簸,感觉随时都有翻下去的可能。晕车呕吐不说,一路提心吊胆,根本无暇看山赏景。坐在摇晃的车里,就如同坐在随大风舞动的飘带上,心常常提到嗓子眼上。那时,回一趟老家,翻一次秦岭,最少也得八小时车程,还要徒步三四个小时才能到家。我走不动了,抹起了眼泪,父亲一边给我鼓劲儿,一边讲起了他小时从丹凤徒步到西安的往事。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爷爷让住在丹凤老家的父亲来西安上学。三姑爷带着八岁的父亲徒步九天才到蓝田县城,随后坐马车到了西安。
父亲说,第一天他的脚就磨出了血泡,脚底火辣辣、黏腻腻的,钻心的疼。夜晚借宿山民家,腿肿、脚疼加上想奶奶,他躲在被子里悄悄地抹着泪。一天、两天、三天……转过一个山梁又是一个山梁,可群山环绕,似乎没有尽头。停歇、拭汗、行走,偶尔能遇到穿麻鞋、打裹腿、肩挑山货的山民。山上寂静得能听到树叶窸窸窣窣声,还有行走的脚步声,就这样走了九天才走出了大山。
“咱们现在进入秦岭最长的隧道了。”哥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扭头四下望望,感觉跟刚才那几段隧道没什么区别,只是很长很长,就在我稍感压抑的时候,前方隧道两旁布置的树木花草以及紫色的灯光带映射出海豚、鲸鱼游动于洞顶,我瞬间精神了许多,原来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缓解司机的视觉疲劳,避免安全隐患。
飞驰在西汉公路上,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当光影交错,一寸阳光一寸暗影,在眼前流淌变换,有刹那恍惚,昔日那个在大山踽行的小女孩现在坐在车里感觉像在飞,在穿越一种神秘。在人类以超自然力的创举中,把大秦岭从南到北深钻穿透,天堑变通途,我不知九泉之下的父亲会有怎样的感慨?昔日古道上的驿栈亭邮,湮没于地老天荒,而沿公路一溜儿兴建的服务区、休息区、加油站与超市,让人与物的流动极为便捷,再无羁旅之难。
不到四个小时,我们就翻过秦岭,回到老家。在酒店与三姑婆、亲戚们杯盏交错时,我的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傍晚到达三姑婆家里的情形:小土屋油灯如豆,斑驳的桌子上粗瓷碗盘……
该说些什么呢?我的感慨在胸中翻江倒海。《愚公移山》虽是寓言故事,然而中国自古就有“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奋斗精神,一条条现代化通衢,让神州处处是美丽的景致。
回来的路上,我望着南来北往的车辆,忽然感觉出门旅行居然成了我们普通人说走就走的任性,心想,七十年弹指一挥间,可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让人慨叹不已。走过角角落落,跨过山山水水,我真切地感到:路,让远方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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