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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让我再陪您走一程

时间:2022-06-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微雨落花 点击:

  ——仅以此文祭奠我突然辞世的母亲,愿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第一日,月将沉】

  一切都愰若梦境。

  嫂子说:别哭了,夜里静,哭声老远都能听得到。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得听劝。止住了哭声,却止不住抽噎。

  跟在车后,老想伸手去扶母亲的灵柩,却够不着。似乎是小妹在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群人不出声地簇拥着灵车,似乎在赶赴某种约会,又似乎在完成某种使命,很平静,不悲伤。我有点奇怪这种氛围,抬起头,朦胧中只看到身旁人头上系的孝布,在深沉的夜色中发出眩目的光。马达的声音很响,不远处有犬吠声零零落落。我大约知道要去的地方,不太远,那是母亲永远的归宿。然而这种奇怪的氛围让我觉得母亲其实不过是去另一个家而已,那一刻,心里不再悲伤。

  我去送别母亲,我不知道,黑夜的天空有没有星星。

  从村北到村南的路不长,母亲与我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远。我知道,从那一时刻起,我已然永远无法再见到母亲的容颜,无法再拉拉她的手,亲亲她的额。这么想的时候,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一切都愰然如梦。

  母亲病得那么突然,病得那么让人猝不及防。从接到弟的电话起,我就如同梦游一般。梦游一般地收拾了行李,梦游一般地被车门撞伤了眼睛,梦一般的医院里我对着母亲大哭:妈,怎么越治越重了啊,咱回家,不治了……还有护士梦一般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快出去吧,别在这里哭了。还有,我们带母亲回家时那如梦一般的夕阳与夜色……

  一切都愰然如梦。

  我伏在母亲的身上,握着她的手。影影绰绰的人,出来进去的人,屋外传来低低的有些怪异的说话声。

  抚摸着母亲渐渐变凉的脸颊,感觉像自己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时脸颊的那种凉,带着某种凛然和决绝的味道。母亲戴上了灰白的发套,看不到纱布,也看不到伤口,一如她生前的样子。母亲换上了洁白的衣服,安静地躺下了,不再痛苦地喘息。她老人家似乎累了,躺下歇息了,睡得很沉,很香。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我说:妈,再不痛了,再不累了,再也不操心了,再也不生气了,妈您就放心地睡吧……

  一切都愰然如梦。

  我看到一个女孩儿哭泣着把母亲的衣物放进棺木,那柔柔软软的,是母亲的羽绒服,新买的黑底桃红小花的那件呢?她听到有人问:要不把这件也留下来你穿?又听到有老者的声音说:小辈儿兴(可以)穿呢。她没看到母亲的毛衣,那件大红色的毛衣呢。她哭着说,把妈的毛衣也放进去吧。她想说,把母亲四时的衣物都带上呵,可是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似乎没人理她。她看到有人递过母亲的眼镜,又有人从她手里接走了,母亲的圣经书呢。她看到那绣着紫葡萄与十字架的被子盖在母亲身上了,然后有人就把她拉开了,棺盖盖上了,她听到锤子敲击棺木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喊:轻一点啊。我听到女孩儿心碎的声音,听到女孩儿哭着说:妈以后就住这里了……我看着她,俨然是个找不着妈的小孩儿,一脸鼻涕一把泪抹得小脸儿脏兮兮的,那么让人怜悯。

  马达声兀自响着,犬吠声有些懈怠了。忽悠忽悠的灯光照着前面的路,照着脚下的路。应该是记忆中熟悉的地方,夜幕中影影绰绰的却是陌生的景物。

  一条短短的路,承载着母亲一生的岁月。母亲,以这种方式和这个世间作最后的告别。恐惧如影随形,但黑夜给了我挣脱的希望,我对自己说:不怕,一切都是梦。

  多么希望一切都是梦啊!一觉醒来,还是那么安详的老屋,还是那古老的洒落着阳光的碎裂的青砖地,还是那两个老头老太太,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永远地伴着嘴却谁也离不开谁。

  凹凸不平的土路开始多了些牵绊,是长得很高的杂草。两旁似乎是庄稼地,齐腰深的作物。灵车停了下来,前面的人打着灯去探路。车开始后退,我抬了抬头,看到一弯红红的月亮,静静地挂在西天。

  灵车停了下来,许多熟悉的面孔,许多忙碌的身影。我蹲在新挖好的墓穴旁忍不住流泪。我说,母亲从此就住在这里了……是老公过来拉我,他说,人,最终都这样儿……

  一生劳碌,换来的不过是一抔净土。

  村中的老者过来说:入土为安,都回吧。

  我望着深沉的夜空,那枚红红的弯月,未沉,将沉。

  【第二日,槐花香】

  次夜,兄妹们结伴前去为孤单的母亲作伴。

  阴沉沉的夜。

  依然是凹凸的土路。依然是悠忽的灯光,依然有二三声犬吠声。走到村南头,有哗哗的水声,嫂子说,前几天刚下过大雨。我知道,那是水流过漫水桥的声音。年年回乡,从来没跨过那条桥,因为那条河早不是我心中的样子,那水也不是记忆中清甜的溪水。再往前走有一条短短的小桥,那是童年充满了乐趣的堰潭。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弓着身为母亲洗头发,皂角皮洗的满头都是。过了堰潭,应该是个打麦场,那是童年常常做游戏的地方,有着许多蒙古包一样的麦秸垛和石碾,现在都盖成房子了。

  忽然有浓郁的香味传来,抬头,隐约可见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像洁白的风铃在夜风中颤动。虽然下了半日的雨,花却并未凋零。

  母亲也是喜欢吃槐花的呵。

  曾经,母亲的手很巧,她会蒸好吃的锅贴馍,会烙好吃的葱油饼,会蒸槐花,会蒸榆钱,甚至,桐花也会被她变成好吃的菜肴。

  在母亲离去之前的那个星期天,朋友说,槐花开了,去捋槐花吧。那一天,我们开着车,朋友带着她的母亲,一块去山坡上捋槐花。阿姨胖胖的身材跟母亲很相像,六十几岁的人,爬上爬下比年轻人还利落。她一边干活一边把我们指挥得团团转。那时的槐花大多还只是青涩的花苞,将开未开,没有一点香味。阿姨说,这样的花最好吃。看着她老人家,我是那么羡慕朋友,羡慕这种于我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伦之乐。也许受母亲影响,我还是更喜欢盛开的槐花,喜欢那花香,喜欢那筋道的口感。

  可是,有二十几年没有和母亲同吃过槐花了。槐花开的日子里,我总是身在异乡,我不曾想过为她老人家蒸一锅槐花,她老人家呢,也许想蒸,可是谁来吃呢?早已忘记了母亲的干练,眼前晃动的,都是她拖着老态龙钟的身子,在老宅的屋里屋外挪动的样子,还有,她躺在病床上令人心碎的喘息。

  母亲出生在暖春三月,那正是百花盛开的日子。她和舅舅从小失去了父母,跟着邻家亲人长大。而今,芳菲将尽的日子里,母亲蓦然离开。又想起她安祥的有些寒凉的面颊,带着某种凛然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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