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圆了我的中考梦——考上了南县第一中学。 随后,我告别了亲人,走过村头,跨过那条久负盛名的南茅运河,来到传说中的县城,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在县城上学,因为离家远,吃住都在学校,生活费一下子涨了许多。母亲考虑由她的儿子们一起来分担我的学费,大哥大嫂知道后,便引经据典地规劝母亲让我辍学回家务农,二嫂更是叉着腰在母亲面前大放阙词。 面对兄嫂的消极态度,二姐是焦灼的,几经权衡,她对亲人们说:“九满能上学,绝对不能让他回来耕田,走我们的老路,大家一起想办法,就算砸锅卖铁也得供他上学!”多好的二姐啊!当母亲把二姐的豪言壮语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母子俩哭作一团。 接下来的日子,二姐信守诺言,任劳任怨地供我完成一份又一份的学业,以最主动的姿态支持我上高中,读大学。 每次去二姐家拿学费,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费尽心思地改善生活。 我在灶前帮手,她一边炒菜,一边与我说着话,把她做人处事的品行一字一句地传授给我,有些话,她含着眼泪重复了很多遍,生怕我哪里没听清,哪里没记住。时不时端详一下我的模样,看我的脸蛋瘦了没有,看我的个子长高没有,再看看我的衣服哪里破了没有,她似乎想把我每一点细微地变化都找出来。我不停地点头,不住地流泪。我想,那应该是我们最幸福,也是最悲情的时刻吧! 晚上,等我睡了之后,二姐还在床前灶后忙碌。我夜半梦醒,一定有二姐的身影在陪伴,在柔和的灯光下,她带着顶针缝补我脱下衣衫,然后洗净凉干。用她勤劳的双手,无私的爱,铸就了我向往飞翔天空的灵魂。 我要返校了,二姐把带着她体温的钱让我收好,还关切地问,够吗?够,够,我说。二姐看了一眼我瘦削的身子,又补充道,人是铁饭是钢,饭,一定要吃饱。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再看看二姐,她的眼中满是牵挂与慈爱,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她眼里所折射出来的希望的光芒。 我叫她不要送了。她便站在那里,目送我沿着小路走去,我每走几步,回头看一次二姐,每次回头总看见二姐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渐渐远去,二姐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她仍然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紧跟着我在移动,好象生怕自己动一下就跟踪不到我的背影。 转眼到了1984年,临近高考,我回家筹措生活费。一回到家,母亲就幸福地告诉我,钱,有办法了!你二姐一听说你要回来拿学费,便爽快地答应:“没有问题,我把那头猪给卖了,九满上学要紧!”母亲还告诉我,二姐本来是不想那么早把猪卖了的,希望在猪的黄金生长期再养养。 我仿佛被什么东西抚弄着,欣慰着,感到一种无法诉说的兴奋与满足,两行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为家人争气!母亲看起来也很兴奋,她流出的泪也是欣喜的泪,幸福的泪,那兴奋显然不完全是因为我的学费有了着落,而是看到了二姐无私地疼爱着她的九弟。母亲看了看我,对我说:“九满啊!你能上学,多亏了你二姐的支持,这份情,你要记住一辈子!” 那年高考,我没让家人失望,终于实现了我们家零的突破,成为一名理工院校的大学生。 我离家的前一天,亲人们像过年一般,欢聚一堂。饱经沧桑的母亲,也绽开了久违的笑容,幸福地忙上忙下,眼里分明噙着喜悦的泪花,我能感受她的自豪与骄傲,以及她老人家心底流淌的阳光和敞亮。 二姐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捧在手上,就像捧着刚出生的孩子,坐在那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眼睛在我身上久久停留,仿佛觉得我的前程已经变得明媚起来了,她噙满眼眶的泪花伴随着温暖的话语,让她,也让我,泪水流过一次又一次。在二姐的关怀里,我读懂了她所给予我的是一种至纯至清的姐弟情。 我抬头四望,顿觉兄嫂们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第一次是那么醒目,亲情、感情猛地直逼过来,显得那么强大、那么安慰。我调整一下自己眼睛的聚焦,像魔术一般,“倏”一下,现场顿时往百步外退去,缩小,声音全灭,所有张开的嘴巴、灿烂如花的笑容、扬起的手,一瞬间变成黑白默片中无声的慢动作,缓缓起,慢慢落,我站起来,将心中所有的情和爱向他们抛撒过去…… 多年来,二姐给予我的,不止是金钱,还有她主动投放在无限空间和时间上的殷殷守望。她像母亲,每每在我人生的关键节点,想方设法让我走出低谷。她对我的爱,看似柔软,但抗严寒,化冰雪,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撑起一片灿烂的天空,是至高至纯的母亲般的爱。 有人说,长兄如父。而我要说,二姐如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