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差不多的时间,吃饭的时候总可以听到爸爸和妈妈说着,“立秋了。”我听不懂,“立秋?立秋是什么?”妈妈并不理我,跟爸爸继续说着话,爸爸吃完饭,放下筷子,从蓝色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烟,随手抽出一根,拿出打火机点着,吧嗒吸着,一个个烟圈晕染在黄昏里,消失在空气中。一阵风轻轻吹过来,空气里弥漫开来烟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呛得我直想咳嗽。爸爸妈妈没说话了,沉闷的空气也令我感到不舒服。我用筷子使劲往嘴里扒拉着饭,赶紧吃完,去找奶奶。 奶奶坐在房里穿针,“奶奶,什么是立秋啊?”奶奶听见我的声音,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我的宝贝孙子来哟。”,奶奶说,“立秋啊,立秋是一个节气,立秋咯,秋天就来了,家门前桂花开了的时候,就来了。”“奶奶,你骗人,妈妈今天晚上吃饭说立秋了,但桂花没开,我都没闻见香味。”“嗯?”奶奶沉思了一会儿,说:“哦?这么快就立秋了吗?老了,老了,不记事了。”“奶奶,立秋到底是什么啊?”我推了推奶奶的膝盖,奶奶放下手里的线头说:“立秋,你看,板栗树是不是结板栗了呀?你可以吃板栗的时候,立秋就来了。还有,昨天不是吃了那酸溜溜的橘子吗?有橘子吃的时候,秋天就来咯。”“奶奶,昨天的橘子不酸!”我不满地纠正着说。“好,好,不酸。”奶奶似乎又感到那种酸味一样,捂着嘴巴吸着气,说“牙疼”,叫我去玩自己的。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我不再期盼“立秋”,因为我知道秋天不管怎样都会到来,门前的橘子总会成熟,我也不再黏着奶奶,因为我以为奶奶会一直在我身边。 再后来,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少女的小心思,有了一个人的小秘密,我总待在房里,不管是爸妈还是奶奶,我都忽视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年,当我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去市里读高中时,奶奶脸上已经全部都是皱纹了。高三上学期,月初的时候,刚从家中到学校没几天,给妈妈打电话时,她说:“奶奶摔了一跤,这几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吃饭都需要人喂了。”月中,又往家里打了一次电话,问奶奶的情况,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开口说:“奶奶本来好些了,想出去走走,但还没出去就在床前又摔了一跤。”我和妈妈谁也没说话,电话筒里一片沉默,只觉得天荒地乱,忘了呼吸,忘了时间,这时上课尖锐的铃声响起,划在人心里,使人窒息。月末,我回家了,屋里没开灯,奶奶睡在床上,花白的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得整整齐齐,厚重的大花团棉被盖得严严实实。我进门叫她,她没应我,我轻轻在她床旁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醒来,叫我,“畅仪”畅仪是我妹妹的名字,她说:“畅仪,你回来了?”“是的,奶奶。”我握住奶奶伸出来的手,低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奶奶这,有好吃的,在那个橱柜里,你去拿……有你爱……吃的桂圆。”奶奶喘不过气,话几次才讲完。奶奶精神状态不好,说完没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捂着脸在旁边抽泣着,“奶奶,还有五个月,我就考完高考了,会放三个月的假。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在家,我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跟在您身后边,去捡板栗,去摘橘子,去邻居奶奶家玩,在村里四处逛,晚上也要和奶奶一起睡。”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哽咽着还一句话不敢说,“奶奶,你一定要坚持五个月。”我怕我的话落了空。 再下一次回来,是被班主任临时叫到办公室,要我回家一趟。我到家门外,望见人很多很多,满眼满眼都是白,白色的亚麻布,白色的凌布,白色的寿衣,刺眼的白让我头晕脚软。我冲着那刷得漆黑的棺材,跪下去,“砰”,“砰”,“砰”,磕完头猛然抬头,满眼昏黑。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奶奶和我搬把椅子在房前坐下,奶奶拿着蒲扇,轻轻摇着,哼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奶奶还说,每一颗星星都住着一位天使,人去世了就到那去做天使了。今天天上的星星真亮啊,奶奶您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