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岁的江军,穿上威严的检察官服已整整八个年头了。他今天的心情,也像八年前刚刚穿上检察官制服一样,激动中伴随着内疚,内疚中伴随着泪水,一是为自己激动,自己没有给二叔走后门找关系,让二叔获了刑;二是为二叔激动,二叔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自己身陷囹圄,更对不起家人…… 二叔的公诉结束后,是同事回家告诉他的,他摸出手机,有了想给二妈、堂弟、堂妹打电话的念头,但他还是忍住了,仍然让手机保持在关机状态。 他想象着二叔戴着手铐成了阶下囚的情形,也许二叔有许许多多的埋怨他的话语,埋怨的眼神……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出得门来,来到县城跨河的“量心桥”上。河面静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当顶的春阳,暖暖的,轻轻地暖着他的大檐帽,他的脸。他抬起右手,太阳暖着了他的手背,他的手指。他不经意间,右手触摸到了左肩的那枚不大的检徽上;他停止了脚步,将头扭向了左边,又扭向了右边,想看上一眼,但斜斜的眼神只能稍稍瞟上一眼,有点虚,不能看到真真实实的、实实在在的国徽徽章。摸着,摸着,他的思绪飞向了很远,很远…… 他出生在大巴山那个很高、很高的云雾山上,自懂事起,茂密的树、翠翠的竹、弯弯的羊肠小道,伴随着他读过了小学和初中,他的成绩在班级里总是名列前茅。初三那年,他刚好十五岁,他母亲被检查出患了直肠癌晚期,不久便去逝了。母亲的去逝,使这个家庭好像天塌了一样,十五岁的他有了不想念书的念头,他想充当一个男子汉,为爸爸撑起家庭的一支角。 当他把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告诉了爸爸时,爸爸立马火冒三丈,说:“军,你给我听好了,我那怕再苦再累,你也得把书给我念出来,哪怕卖猪卖牛,我也要供你念书!我是一个文盲,不能让你也成为一个新文盲!” 那一夜过后,爸爸的天平上,一头挑着沉重的家庭,一头挑着正在念书的他。每个礼拜天,爸爸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周的伙食费和零用钱。他就这样,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就在他上高一下半学期时,天有不测风云,他父亲在一次的耕地中,不幸被发狂的牛抵死在了地块中,他瞬间感到了天塌下来了。 他爸爸的安葬,是时任村主任兼文书的二叔给操办的。他有了不想念书的念头,他二叔,他二妈及堂弟、堂妹都来劝他。他二叔拍着**对他说:“军,你要好好念书,念出来了,也和我一样,回来当一个村官,在人面前也威风威风?”他看了看二叔那精明狡诘的神情,他不由地笑出了声。 他重新又回到了学校,把精力全用在了学习上。 春去秋来,他参加了高考,其他的同学都在焦虑中度过假期,而他却回到了老家二叔家,帮二叔挖洋芋、砍柴禾、放牛羊。一个晚上,他和二叔一家人刚刚吃毕夜饭,二叔接了一个电话后,兴奋地对全家人说:“军,镇邮局的老林说有你的一封挂号信,说是北京政法大学寄来的。军,是不是录取通知书到了?”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了一丝丝涟漪,平静地说:“二叔,可能是吧!” 从那后,他就成了北京政法大学的一名学生。三年大学的一切费用,都是二叔供给的。他从心中非常感谢二叔一家人对他倾注的无尽的亲情。三年的大学生活,使他的思想得到了深化,使他的理论知识更加丰富了,使他的思维更加缜密了。三年后,他放弃了在北京就业的机会,毅然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巴山县,跨入了检察院大门,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检察官。 他回家乡的目的,是想报答二叔一家人的对他的恩情。 一晃,他在家乡已经工作五个年头了,他又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虽然有了心仪的女孩,但是他没有经济基础,又是他二叔鼎力相助,使他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一天早上,科长来到他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个卷宗,让他抓紧时间看完这本卷宗,看资料齐不齐,不齐的尽快补齐,这周五要提请公诉。科长走后,公诉科的办公室就剩下他一人,很静,他轻轻地翻开卷宗,第一页,他二叔的名字跃入了他的眼帘,使他的血压突然上升,耳边嗡嗡作响,他最不想看得到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闭上眼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来到窗前,用噙满眼泪的眼睛向家乡眺望,心中五味杂陈…… 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回到了办公桌前,慢慢地、仔细地阅读起卷宗来。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二叔整个犯罪过程逐渐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原来,他二叔自以为自己手中有了一份权利自以为是,把自己那种精明和狡诘在基层发挥得淋漓尽致,悄无声息。他就挖空心思钻国家退耕还林政策的空子,暗中将集体的十四亩山坡地划归到了自己的名下,并伪造了承包合同。 他为二叔贪图一点小便利,却悔了自己后半生而感到惋惜啊!一上午,他就在晃忽中度过,他心中很明白:如果不是二叔一家人的帮助,他是不会走出大巴山的;如果没有二叔,他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靠力气挣钱的打工仔…… 他刚要下班,堂弟打来了电话:“军哥,我给你10万块,凭你的关系,想想办法,把我爸爸给捞出来吧。”他不知如何回答,堂弟骂了他一句“你个、没人情味的‘东西'!”“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刚进家门,就一眼看见客厅中早已等候自己的二妈。他不知所措,正要开口说话,二妈就说上了:“军呀,你可回来啦,你要想想办法,走走后门,把你二叔给我弄出来,不然,我咋活呀!”面对声泪俱下的二妈,他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字也无法从嘴里说出,只能用沉默来面对二妈。等了好一会,二妈见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就气愤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撂下一句话:“你个’白眼狼‘!”就匆匆离开了他家。他要去送,他的二妈白了他一眼,“我走得动!我一个农村老太婆,承受不起你这个大法官,你送了,我头晕……” 晚上,远在成都的堂妹菊花打来电话,口气十分的尖锐:“军哥,你是咋当上检察官的,啊?还不是靠我爸?靠我们一家人?你简直就是一个冷血动物!” 整个一天,他就在电话声不断、责骂声中度过。 第二天,他给二叔请了辩护律师,让律师去了看守所。律师从看守所出来就找到了他,说他二叔又指名道姓地骂了一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