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还不会认?”说出此话的人大多神情讶异,全然不敢相信我到了这个年纪还不会认水银温度计。面对这一情形,我都淡然一笑,没放在心上。其实专门有人教过我,只是后来不常生病便没再读它,生疏了。 再拿起它时,总会想起至今仍存放在我书桌抽箱里九年的那管水银温度计残骸——空壳罢了。独在异乡,午夜梦回时,便会想起它来。那年我9岁,父母不在家中,见着水银温度计新奇,便将之拿出来玩儿,当时迷恋清宫剧,总是做梦,仿佛自己是个后宫娘娘,宠惯六宫,便拿着围巾包住头,再一圈又一圈裹紧,假装那是发髻,又在发髻上做了些装饰,水银温度计,便是我的簪子,而后又披上早已不要的床单和窗帘,假装是荣华加身,最后则是自制的花盆底了,那时天较冷,穿的是棉拖,我便拿着易拉罐放在拖鞋正中,再用鞋带子捆起来,这便成了。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好不自在。 还没走几步,便听见“砰”的一声,我回头去看,只见那温度计已掉落在地。我有些愣住了,我从不知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只知道它掉落在地上时,里面的东西跳出来极美,一个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白点儿慢慢悠悠的出来,恰巧阳光照射进来,将那些小白点儿照的更加迷人,如何具体?是无法用语言言说的美。直至小白点儿与我家白色地板融为一体,我才回过神来,要收拾一下地上的残局,我伸手去摸地上的不知名东西,却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而后起身拿起扫把把玻璃扫去。地上处理完毕后,我扫了一眼桌上装温度计的壳子,赶忙跑过去将它藏起来,便仿若家里从来没有这个温度计一样。 方在此时,我便听见钥匙插门的声音,一个激灵,哪还管脚上的花盆底还稳不稳当,忙将温度计壳装进口袋,跑进房间。边跑边拆除发髻,跑着跑着忽的左脚易拉罐与我的拖鞋分开,我另一只脚便撇开易拉罐,取消花盆底。一股劲儿往床上躺,假装睡觉。 “我们回来啦,小汶。”母亲高声呼道,我没应,父亲也开始高声喊我,而后又低下声来对母亲说道:“她会不会睡了?”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小汶!”我听见了父亲严厉的呵斥,整个人便怔了一下,“你给我出来!”我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忽的,我的被子被掀开,只见父亲对着我咧嘴笑。 “没睡?那就起来给我解释解释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我慢慢吞吞下床,跟在父亲背后,走到水银温度计掉落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他指了指地上:“你是不是把温度计弄到地上了?” 他是如何得知的?我有些错愕。 “掉下来的时候有什么反应没有?”父亲的神色温和起来,我便舒了口气,“有哇!它里面有好多晶莹剔透的小球球飘起来跳落在地上,好不漂亮!” 父亲蹙了蹙眉:“你伸手去碰了没有?” 我点头。 “你去碰了?”他神情紧张。 “没、没摸着。” 我能看见他舒了口气,他道:“你知不知道掉出来的是什么?” 我摇头。 “以后除了生病需要它以外,其余时候你都别碰。” 我有些羞愧。 父亲没再说话,母亲便揪着我的手问我有没有碰它,有没有用碰它的手去碰别的地方,神情紧张,紧张到让我害怕。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我也只是打碎了一个温度计而已。兴许母亲看出了我神态之间的不解,便高声呼道:“那个是毒啊!” 我一个惊恐。毒?什么毒?温度计不是测体温的吗?怎么会有毒呢? “别吓她,既然她说没碰,那就没事了,赶快把这里处理干净。” 后来我才明白,那里头的液体是水银,也是剧毒。 惊险万分。此番也算经历过生死罢。就像与父亲趟过同样路途一般。 适闻忘川之畔有一望乡台,父亲一定在此地伫立,回望他这一生的来路,他也一定能看见我再一次举起水银温度计,兴许他会害怕我又将之摔于地上。可是父亲,我还是想要您再教教我,该如何读数啊……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我四岁那年,您举起温度计教我如何读数,还说着:“现在我教你,你知道了,不至于以后出去别人叫你看看温度计数值,都看不懂,被人笑话。”羞愧难当。 这么多年来,其实也没多想你,只是偶尔会翻翻照片回忆,只是偶尔会临摹你的字迹。回头来看,我想你念你,却也没有多了解你。 那一管水银温度计残骸,我至今仍留存着,不仅因为那次教诲,更因为在摔碎之前,您曾教我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