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喜好饮酒,哪怕桌上只有清水煮白菜,每餐的二两酒是必不可少的。 我曾从广州带回几瓶酒,委托二哥交给堂兄。后来,我听别人说,堂兄很喜欢我的酒,经常对人说:“这是九弟从广州带给我的。” 二OO八年冬天,我回老家看望母亲。特地带着二哥、三嫂、四哥去三仙湖拜会堂兄。坐在轮椅上的堂兄,一见到我们,脸上即时露出孩子般的纯真喜色,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那天中午,堂嫂按照堂兄的意思准备好了几个家常小菜。 看着眼前的亲人,堂兄特别高兴,一定要和我喝上几杯,庆祝兄弟团聚。 在我的心目中,堂兄还算得上是个人物。精明强干、热情豪爽、好交好为。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可以说堂兄是我的偶像,我对他是非常崇拜的。但我从来没有亲口对堂兄说过赞美、夸奖之类的话,也没有郑重其事地敬过他一杯酒。和堂兄一起喝酒,那一刻,我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趁着酒兴说出一些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出的话来,在堂兄面前把多年的欠缺抹平…… 堂兄一口一口地呷着酒,不紧不慢,嘴唇抿出“叽—叽”的响声。几杯小酒下肚,他两颊微红,脑门上沁出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向下滴落,他伸手抹一把汗之后,两眼泛着灵光,一脸踌躇自足的表情,仿佛他喝下的是满满的幸福与希望。话也渐渐多了,氛围也变得热闹起来。 阔别十年,堂兄沦陷在轮椅上,我奔走于万水千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从小时候的轻松回忆,到长大后工作的骄人成绩;从家庭负重的艰苦劳作,到儿女满堂的天伦之乐;从疾病坎坷的沉重回顾,到人生得失的世情感叹;从兄弟姐妹的亲情相聚,到生死离别的悲怜相惜;从大家族的起源,到小家庭的中兴发展……堂兄给我们讲叙这些往事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非常温情。 七杯八盏过后,温度渐渐起来了。突然,堂兄看到我头上的白发,便嘱咐我工作上不必太操劳,身体要紧。我一时语塞,喉咙发紧,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当时的情感,许久才嗫嚅地挤出了两个字“会—的—”。 斟满又清空,清空又斟满。我们的“酒”也在你一口,我一口,你敬我,我敬你的吆喝声中喝将起来。喝得有点醉意的我,正要端起酒杯向堂兄敬酒,堂兄突然放下酒杯,自言自语道:“比昨晚的计划少一道菜!”还在厨房忙碌的堂嫂回应了:“马上就来!” 堂嫂的话音刚落,一锅色香俱全的红烧水鱼就呈现在我的面前。好家伙!那浓郁的童年记忆一古脑地往我鼻子里钻,我赶紧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咸中有辣,辣中又有几丝香甜,这是多么熟悉的味道啊。对了!这就是我童年的味道,堂嫂的味道,乡愁的味道,我的幸福指数一下子提高了许多。高兴地说:“好吃,好吃!红烧水鱼能达到如此味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辛苦嫂子了!”堂嫂笑了笑,脸色春风似的荡漾开来。我们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开心地交流,浓浓的亲情随着碗筷碟杯的交响曲迅速蔓延开来。 尘封多年的往事象疯了的野兽般冲了出来,我的眼前便迅速掠过熟悉的身影和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兴奋地对堂嫂说:“小时候,我第一次出远门,就是来你们家。德莲姐把一些印有单位名称的稿纸送给我,让我既兴奋又自豪!”大家都笑了。堂兄喝下一杯酒,然后对我说:“九弟啊,叔叔死的早,你的学生时代不容易啊,全靠兄嫂支助。只是我这做兄长的没有帮你什么忙,惭愧啊!惭愧!”堂兄摇了摇头,说得我鼻子酸酸的,感动得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背过身去。一直在听我和堂兄谈话的三嫂开口了:“阳哥,你对我们家的帮助还要多大,不是你,四弟可能还是单身呢!”她笑了,四哥也笑了,我们都笑了。这种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谓“亲情的滋味”,在这里又浓烈地尝到了。 不一会功夫,半瓶酒就都下到我俩的肚里去了,看着堂兄半身不遂的身躯,我说:“阳哥,你身体欠佳,我们就少喝点吧?”堂兄摆了摆手,大声地说:“九弟啊!你在广州工作,也难得来一回,喝就喝吧,继续,没事!”我知道,堂兄是想将多年忽略了的内心交流补回来,把多年未显露的亲情尽情地释放。大树的分枝,越往上长,相隔的距离越远,然而,它们的根始终连在一起。如今,我和堂兄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直接的联系有了减少,但骨肉相连的那种惺惺相惜,还是深深埋在彼此心底。更因为有了洒,兄弟之间又多了一份心灵的呼应。 此时的我,脸红耳赤话题多,人也特别激动,我真诚地说:“阳哥,我父亲死的早,长兄为父,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来!九弟敬你一杯!”堂兄一脸的自豪,说:“好!九弟敬我酒,那可得一口干了!”噢,我看了看杯中的酒,又看了眼桌边瓶子里的小半瓶酒,掂量一下,干脆地说:“好,干就干吧。”言罢,一仰头一杯酒又下了肚。 与堂兄喝酒,真真的情感溶解在酒里,越喝越爽。少了虚伪,少了表演,少了复杂的客套与拉扯,少了表里不一的笑容,让我变得豪放阳刚,也让我渐入“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境界了。与此同时,我们的兄弟情也在一次次的迷恋、沉醉,一次次的东倒西歪中,浓厚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