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结束后,父亲回到了老家。我便每隔一两周就回家看望一次,每次父亲总是拉着我的手跟我谈这谈那,谈过去谈将来,说他走了以后最不放心我母亲,说我母亲忠厚老实不准哪个媳妇欺侮她,说谁要是欺侮母亲你是长子可以代表他动手打,说我母亲没有女儿将来洗澡是个问题,说儿子和女儿一样不要避讳可以替母亲洗澡……他还要我为母亲重新卖电视机和电冰箱,他亲眼看到才算放心。他还监督我们将家里的门和其他坏了的家具修理好,说我母亲长期生活在农村不适应城市生活,可以到各个儿子家走走,将来还是一个人住老家方便…… 我最后一次和父亲谈话是在他临去世的前一天。已经临近过年,单位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午饭后我问父亲能不能捱过年关,父亲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那一天父亲的精神出奇地好,我便错误地判断近几天没事,提出回去处理单位上的事。父亲说你下午晚点走,便和我谈一些琐碎的事情,详细地交代他的丧事该如何操办,哪些人可能来,礼节上要注意些什么,包括孝幛和被面要有专人看管他都一一交代。常言道久病床头无孝子,眼看太阳快要落山,我做出了让我后悔一生的事情,不耐烦地提出要回去。父亲说再让他说两句话,其实是三句。一句话是你太耿直将来要读一些有关帝王将相谋略的书;另一句是凡事不可以太出风头,要懂得在对手面前露几分愚相。说完后父亲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我见父亲呼吸有些艰难,便说我今天不回去了。父亲指着门说快走,不要让我生气!这也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二弟的电话,哽咽着说爹不行了,要我快回来。我急忙找了一辆车子,和妻子急急忙忙赶回家。 我赶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躺在木板门上,穿好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睁着眼睛,呼吸急促。任凭我怎么哭着呼喊,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我母亲哭着说,他爹,你儿子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可是我父亲只是用眼睛看着我,嘴巴却再也张不开来。只一刻钟光景,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就这样,没有享过一天福,却饱尝人间的艰辛,父亲走了。灵车出发时,他的学生和小镇上的人们都自发来送他,队伍从小镇的西头一直延绵到东头。在凄冷的寒风中,我捧着父亲的遗像,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泪水不停地跌落在黑色的绸带上。当司炉工悠然地打开炉门,要将父亲送进通红的火海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定格在火葬场阴霾的上空。 那一年春节,我要带母亲到我家来过年,母亲坚决不肯,说我父亲走后第一年,她要守在家里。我便联系二弟、三弟,回老家过年。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的春节文艺晚会演唱了《常回家看看》这首歌。听完这首歌我跑到屋后,蹲在墙根止不住失声痛哭。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满天灿烂的星斗,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我伏在父亲的背上,数着天上的星星。那时候,风总是那么温馨,星星总是那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