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退休那阵,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了突然闲下来的生活。那段时间,父亲的情绪非常低落,我几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心不在焉地应着,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喜悦和热情。有一次,我问他在哪里?他说,我在镇上找几个老伙计聊聊天,现在退了,和老伙计们叙叙旧挺好。我能感受到他的失落和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父亲从七十年代开始参加工作,起初教书育人,后来调到镇政府工作,直至退休。有一次,父亲对我说,你给我在城里找份工作吧,我还想再干几年,现在身体还都好着呢,工资多少都无所谓。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么大年龄了,在城里能干什么?不如在家好好养着身体,比什么都好。再说,现在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很难找,何况一个退下来的政府干部呢!后来,我也打听过一些单位,的确没有合适他的岗位,事情就这么搁下了。后来他又问了几次,我都搪塞着。再后来,他也再没有问起。大概是体谅到我的难处了吧。 春天,我回老家探望父母的时候,院子里被大大小小修整出八块席子大小的地方,松了土、插了秧、施了肥。我问父亲,是要种花吗?他笑着说,种一些菜自己吃。你看,好多品种呢!茄子、西红柿、韭菜、蒜苗、豇豆、辣椒、南瓜、向日葵……他一一指给我看。果然,有的已经发芽,有的秧苗顺着竹竿正向上爬,父亲说,我用土粪给它们施肥,院子前面就是水渠,浇灌也很方便,再过一段时间你回来,就能吃了。回头再看看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院子,已经被父亲重新整修了一番,栽了树、种了花,俨然一片桃花源。父亲一脸微笑,看得出,他很享受这种生活。 回到城里后,我竟然开始惦念父亲的这片菜园了,每次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都要问问院子里的菜长得怎么样了。他像个孩子炫耀自己手里的玩具一样,给我讲述关于种菜的种种细节,“前几天雨太大,有几株茄子苗被打得趴到了地上,早上起来,我用手一株株扶了起来;今天西红柿蔓上有几只虫,我用镊子捉走了;明天我把后面的土肥再给地里浇一些……”我忽然感觉,父亲侍弄的这片菜园就好像这些年抚养我一样,精心备至。我再回去的时候,正是麦子收割的季节,金色的麦浪低垂着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窃窃私语,人们开始在地里忙活着。父亲的菜园五颜六色、长势喜人,红的柿子、绿的辣椒、紫的茄子、黄的南瓜,笑颜如花的向日葵……父亲说,我和你妈现在都不用买菜,吃不完的菜,都给邻居送过去。你看,这片菜园长得多好啊!是啊!在城里,蔬菜都已经被激素和药物浸泡,人们有的只是埋怨和无奈,而父亲侍弄的这片小菜园,何尝不是一片净土呢!父亲退休后的这种田园生活何尝又不是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种归宿呢?我开始有些羡慕起父亲的这种生活了,繁华浮躁的社会上能有这样一种安逸纯净的悠闲劳作和淡然无求的精神生活,该是多么惬意的一种状态啊! 回去后不长时间,一天中午父亲打来电话,母亲因胃溃疡出血住院了。其时,我正远在百里之外的城里,我匆忙给单位请好了假赶往医院。母亲躺在病床上,面部苍白没有血丝,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母亲拉着我的手挣扎地笑着说,孩子,没事!你过来就好!我顿时感到自责和惭愧,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过了一会,母亲又对父亲说,“咱们都在医院,家里的菜最近肯定长了不少,给邻居们打个电话,谁家没菜就去院子里摘吧!”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每每我把这话讲给朋友们听的时候,他们都会为母亲的这种善良淳朴感动。不久,母亲的病痊愈了。 父亲照旧侍弄照料着自己的小小菜园,翻地、浇水、施肥、收获……他说,侍弄这片菜园,让我心里有个念想,活动了身体愉悦了自己,也方便了别人,何乐不为呢?这让我想起了盲人打灯笼的故事,点亮自己,既照亮了别人,也照亮了自己。 父亲又何尝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