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童养媳。13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外公家。还没有灶台高时,就站在小方凳上,烧饭洗碗;细柔的胳膊挎起菜篮,喂养家禽;提着锄具,下地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照顾外公一家人的衣食起居。 自打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外公。在妈妈和爸爸刚谈恋爱的那一年,留下外婆和七双儿女,撒手人寰了。外婆过的最苦的日子也就是失去老伴的那段灰色期,家里的经济支柱和精神依靠,顿时间,倒塌瓦解了,那种状态可想而知,她几乎每天处于临近崩溃的边缘。有时候突然的打击,比慢慢的痛苦折磨,更叫人撕心裂肺。最终她还是熬过来了,用她那布满厚茧的双手,撑起了一片天。 外公去世后,家里的子女也渐渐成家立业,各自都有自己要忙碌的事情,外婆也不便将自己思念外公的愁绪向他们告知,于是便寻找了香烟作为精神上的寄托了。想念外公的时候,便掏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在烟雾徐徐上升中,思绪也随之萦绕,或许这样可以把惦念外公的情愫转移到其他事物上来。记得家里还有一张表哥结婚的时候,外婆嘴里叼着根香烟的照片。每次在抽屉里翻到这张照片时,都会拿出来给外婆好好看看。她总是定睛的望着泛出疲惫的黄色相片,思绪霎时间回到那个雕琢着有外公的时光。 起初是外公离世也使外婆学会了打麻将。她为了摆脱寂寞的空闲时间,来化解思念至亲的磨人时光。在奶奶没有离世前,她们俩每天下午就召集牌友来打麻将,每次赢钱后,就会拿些碎花钱给我去买零食吃。现在只要我和哥哥比划赵本山在小品中摸牌、看牌、洗牌的动作,全家人都会嘿嘿发笑。 我的童年时光,是与外婆为伴的。小时候,妈妈很忙,就把我和哥哥送到外婆家,让外婆带。因此,回忆小时候总少不了外婆的身影。我自小是个闹人的孩子,睡在摇床里,不管是寒暑易节,总得要人摇着、哄着才肯睡。还模糊的记得,在冬天时,夜间气温格外低,手放在外面实在受不了寒意的侵袭,外婆想尽各种法子,最终在摇床的边缘系上一条绳子。夜里,我哭闹的时候,她便拉着绳子,摇床便随之动起来。说也奇怪,我渐渐地习惯了左右颠簸摇晃的节奏,也就不吵不闹了。 无论是悠闲还是忙碌,和外婆聊天是必不可少的。我总会像只温顺的绵羊贴在她的身边,听她讲毛泽东、邓小平,说公社、生产队,用布票粮票、吃大食堂……各种有趣的故事,娓娓道来。顾盼往昔时,她似乎重新经历了一次,而我则是带着无限的好奇想象着那些真实的存在。有时候她讲的某些东西,虽然不是很懂,但我喜欢看她回忆往事的神情和嘴角抹开的温柔弧线。偶尔还会冒出"阿伯利亚人"、"沈万三"等各种他们那个时代的词语。在她特有的安庆方言的腔调中,听起来特别逗。因此,只要有什么烦心事,和外婆一说,立刻减少一半。 有老人或孩子在家里陪伴,生活好像又多了几分调味剂。没事的时候,最喜欢逗外婆玩了,让调味剂充分的发挥它的味道。我们都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骨质就会变疏松,个子也会随之缩减。外婆年轻的时候个子是很高的,可现在,越发缩得厉害了。每次和外婆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都会说,"外婆,我比你高了耶,你只在我下巴那了埃"有时候,还特意找一些妈妈的高跟鞋穿着,和外婆比身高。她笑了,撅起嘴,佯装着生气,丢下一句:你这个小东西。而我的恶作剧似乎就成功了。其实,老年人是最像小孩子的,也藏着一颗敏感的心,会生气,也会撒娇。 电视是老年人最好的伴侣。闲来没事时,外婆就拿起遥控挑选着喜欢看的节目。起初,她最钟情的是那些宫廷剧、家庭伦理剧,渐渐地,偶像剧也进入了她选择的范围。看《王子变青蛙》的时候,她戏称陈乔恩为"大眼睛",每次看到赵薇的时候,就会叫"小燕子",看到范冰冰的画面时,时不时的来句评论,"金锁比以前漂亮了氨。某个电影里有成龙的身影,都会说,"你看,成龙那个大鼻子……"她总会将自己看过的电视角色去记忆刚接触的人物,并且以剧中人物的特点给它们命名,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时,就欣喜若狂的叫我看。遗憾的是她的耳朵,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退化了。每次电视里放出的声音,都听不见,只能根据剧中的画面来想象其中的情节。或许,人到老年后的诸多无奈:听力渐渐下降,语速稍微快一点,就不知所云,只能望着大家唾沫横飞,无奈的苦笑,这是原因之一吧。时间的力量,是甜美却也是残忍,把人推向不可预测的衰老。 自打我懂事的时候,我就和外婆一起睡,小时候,钻进暖暖的被窝里,那种暖心的感觉还不明显。到了高中的时候,每次她先睡的时候总是会睡在我的位置上,用自己的体温把被子暖热。等我上床睡觉的时候,她就移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然后捏住我冰冷的手,用她手心的温度来温暖着我的手。现在外婆要是去舅舅或者姨家去,就剩我一个人睡了,在偌大的床上,辗转,念想,难眠。看着洁白的月光,滑落在脸庞、发梢,做着各种关于外婆的梦,关于外婆的记忆就这样被偷走了。外婆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家里看不到颈背佝偻的身影,没有低沉沙哑的声音,晚上没有人和我一起抢电视遥控……太多太多的不习惯。害怕哪一天,外婆带给我的一切都被封锁入记忆。 喜欢生命中这些最初的记忆,自在,轻灵。单纯的如一张白纸,却又丰富的如一幅蜡笔画。那画面,停顿在那里,也停顿在我心里。如今,外婆已经82岁了,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滑落掌间的时光如一汪春水,拂去岁月的花瓣,外婆的发就这样成雪,散落我的眼中。不知道还能和她调皮到几时。我,默念静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