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脱下鞋,双手紧紧抓着梯子,像是抓住了一根不让自己往下掉的救命稻草,头一抬,看向高高的上铺,面带纠结和胆怯。他抬起左脚,踩在下铺的床上,下铺躺着的人把被子往里扯了一下,兴许父亲是怕打扰别人休息,他右脚紧随,踩上第二级梯子,左脚离开了下铺的床位。 我站在一旁,双手做好万一他掉下来及时接住他的准备,在过道上坐着的人,也都看着父亲艰难的爬梯子。看着他的动作,我觉得他笨笨的。 我本以为他会继续往上爬,他却转过头,俯瞰我,我和他四目相对,他说,“好高啊。” 我说,“不高吧,不就是3米左右的高度吗?” 此时,当初知道自己要爬上铺时豪言说小菜一碟的父亲,立刻没有了当时的锐气。 暑假,我和父亲去远一点的城市游玩,坐直达火车需要七个半小时,坐高铁需要三小时,但高铁站太远,一折算下来时间相差四个小时,可火车硬卧和高铁的票价却差了接近一百五十块,一向勤俭节约的父亲说要搭火车去。只是没想到,我俩买的都是上铺的票。 火车中上铺的硬卧床太小,梯子太窄,别说是我到了耳顺之年的父亲,即使是让我去爬这小小的、狭窄的上铺也很吃力,总担心一不小心就掉下来。 一位男乘务员走过来查票,我父亲站在第一节梯子上,苦笑着对乘务员说,“这梯子太难上了。” 乘务员笑笑,没说话。 我说,“要不要我在下面拖着你?” 火车的速度快了起来,车窗外的绿树、电缆、房屋快速闪过,又突然震动了一下,兴许是在变道。 父亲有点紧张的抓着梯子,说,“我在凳子上坐着算了,不上去了。就算上了去,到时下来都是个问题,下来更难。” 说完,他从梯子上走下来,不带一点挣扎,不带一点犹豫。 的确,下来时很难看到梯子,全是凭感觉踩梯子,让人心率升高,对微胖的父亲来说,简直是极限挑战。 和我们同一隔间的卧铺,两张中铺都有人在躺着,一位是二十出头的女生,在躺着玩手机,一位是在打着呼的大妈。两张下铺,一张床上放着两个礼品袋,人不知哪去了,想和他换床铺也找不到人;另外一张床,一个年轻人在躺着听歌。 我推推他,抱着一点希望的想法去问他,“你好,能和你换一下床位吗?我爸上不去上铺,我给你上下铺的差价。” 我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毕竟我和他只是陌生人。结果也如我所想的那样。他要坐到终点站,而我和父亲是在中途下车,我们下车后,我们的床铺又换了人,他也不想爬上爬下的折腾,更不想躺在很不舒服、连腰都无法坐直的上铺。 七个半小时的车程,本想着买卧铺可以睡一下午觉,本以为父亲能够爬到上铺,但这都是事与愿违。 我坐在无人的下铺上,望着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父亲,车窗的窗帘没拉上,窗外阳光明媚,逆着光的父亲,头发像是在发光。 我心里暗想:父亲呀,要是你多年轻几岁该多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