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话说俩捕头 嘉庆六年的早春,山东省潍县正下着雪,街道静悄悄的,绝少行人。可城里一家不大的茶馆里却十分热闹:茶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旁,有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周围的几张桌子旁三三两两地坐了人,都竖着耳朵,饶有兴味地听着。
坐上首的是个瘦子,他旁边坐的是个胖子,两人争辩的内容是:先皇乾隆爷御封的“大清神断”张问陶张大人,和华东名捕陈文伟陈捕头,哪一个断案更胜一筹? 胖子开口道:“张大人的本事,并非浪得虚名,我还亲眼见过呢!” 胖子说的是这么一件事:去年春天,朝鲜国的一个使臣来进贡时在京郊被杀,贡物被劫,皇上大怒,限了日期追捕。刑部、大理寺、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五城巡捕营都派了人查这个案子。胖子那时正在京城做生意,那天刚刚卸了一船货物正要回山东,忽见岸上有官差招呼。胖子命船夫靠了岸,几个官差上了船,为首的一人说道:“我是大理寺的,你们快起帆追上前面那只船!” 胖子一问,这才知道来者竟然就是张问陶张大人,于是急忙命人扬帆直追,很快将前面的船追上。张大人将船中一干人逮住,就地审问,这一审即刻案情大白,船中人果然就是杀害朝鲜使臣的凶手。胖子不禁问张问陶道:“张大人,那船顺流驶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您是如何知道船中人就是凶手呢?” 张问陶笑道:“我看见船尾晒着一条新洗的绸被,一群青蝇在上面飞来飞去,这是血腥气招来了青蝇,虽然歹徒将血迹洗掉,但血腥气是洗不掉的;而且,一个舟子再有钱,他也不会在船上用绸被;还有,洗被子时不将绸面拆去,而和布里一同洗,这是仓促之举,这就是破绽。”胖子一听,肃然起敬。 胖子说完这段案情,有人慨叹道:“张大人是大清神断,断的是大清的案子;陈捕头是华东名捕,管的是华东的刑狱,就这一点,陈捕头就不如张大人。但我们也不要争了,他们两人,谁略胜一筹,很快就能见分晓,张大人就要到咱们山东的莱州府做知府了……” 这些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却听靠门处有人“啪”地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碗碟都震得乱颤,随即那人站起身来,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块银子,扬长而去。 有人眼尖,惊道:“那不正是华东名捕陈文伟么?” 2.《洗冤录》上没有说 一个多月后,张问陶来到山东莱州府上任。不久,省里便发下来一个疑案。张问陶看了案卷,却发现这并不是个新案,而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一个积案。 原来,在乾隆四十九年,莱州府昌邑县有一个叫做彭举的差役,因为公事逮捕了当地村民陈凯。村民陈凯在解押来府的途中突发疾病而死,差役彭举禀明情况后,县官命收殓安葬,通知家属,还给了些抚恤银子。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罢了,但过了一年,死者的亲属告状说:差役彭举在路上索贿不成,愤而殴打陈凯至死。这一下可把事情弄大了,有的说苦主口说无凭,有的说知县有意庇护。 苦主不服,不断上告,此案从知府到按察使,再到巡抚,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不知审了多少次,竟拖了十多年不能解决。现在,正巧乾隆御封的“大清神断”张问陶来莱州做知府,山东巡抚就有意将此案发到莱州府,让这位神断再审。 那天春光明媚,听说“大清神断”张问陶要开棺验骨,将本地十多年未破的旧案当场审清,昌邑县的百姓潮水般地涌到陈家坟地瞧新鲜。到了巳时,张问陶、莱阳道道台李薄清和三品按察使张云先后到了。 张问陶命人摆上香案,祭了鬼神,然后下令起棺验尸,几个差役将陈凯的棺材抬出。这时,官吏、杂役连同围观的百姓,上千号人的眼睛都盯在那具棺材之上。 棺材一打开,因棺木板材薄,尸体已被腐土所埋。仵作将腐土轻轻剥去,露出森森白骨,再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摆正之后,便退到一旁。 张问陶走上去,先命人将一层崭新的芦席盖在尸骨之上;接着又让人抬着几桶水和几筐土上来,将土、水揉和成泥,然后在尸骨四周筑成坎垄,将尸骨围在其中;第三步是让人把一大桶醋抬过来,张问陶亲自持瓢,一点一点地将醋注入坎垄之中,等醋淹过尸骨之后,他便停下来等待。又过了一会儿,张问陶命人撤去芦席和坎垄,醋流了一地,又露出骨头来。这时的骨头,已成蒸过的样子。张问陶细细勘验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尸骨上只有头骨后侧有紫血伤,痕迹有一寸见方。紫血痕乃是肉伤入骨之状,可见陈凯是被殴致死。”此言一出,下面的百姓哗声四起,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半信半疑、翘首以待。 正在这当儿,有人疾步走来,他是衙门里的一个捕头,脸黑黑的。只见他飞奔到尸骨前,蹲下身来察看一番,接着也舀了一瓢醋,轻轻地浇在尸骨上,然后,那捕头回转身来,跑到张问陶面前,施个礼道:“张大人,我是本府步快班的一名捕头,名唤任韦。您方来上任,所以并不认得我。方才您恐怕验得不确,其实这道伤痕是可以洗去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上千号人,没有一个不惊的。张问陶的眼睛紧紧盯着任韦,说道:“你可有把握确定这伤痕果真可洗去?如若有错,你此举便属僭越,要受罚的!” “大人放心,绝不会错的!” “好!”张问陶点点头,喊道:“拿水来!”一会儿,一个衙役拎着一桶水上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这个和“大清神断”叫板的人,是不是真的说对了。 张问陶亲自用水冲洗尸骨上的紫血痕,那一刻,怪事来了,只见水到色去,骨白无瑕,刚才被张问陶认作被殴致死铁证的紫血痕竟然真的被洗去了,旁边的衙役都禁不住叫起来:“洗掉了,洗掉了!” 众人都紧紧盯着张问陶,看他如何下台。张问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他命人把苦主叫上来,问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苦主见了这般情景,知道铁证如山,再说也是无益了,都说情愿息讼。 张问陶叫人重新安葬了陈凯,了结了此案,这才问任韦道:“《洗冤录》上并没有说到这种情况,你又是如何辨明的呢?” 任韦笑道:“启禀大人,我看其骨伤处的紫色,中间色重而四围色轻,像日月之晕一样,越向外色泽越暗淡,而真正的紫血痕形状正好相反,所以小的判断这个血痕只不过是尸体腐烂时,从尸肉上渗出的污血沾染所致。” 按察使张云在一旁听得明白,点头道:“好厉害的一个捕役,怎么以前没听前任知府提过你?” 任韦微微一笑,说:“小小一个捕头,不足挂齿。不过,‘大清神断’的名头,也仅是如此而已,卑职总算是见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