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父亲就用手捅了捅母亲。 “哎,起来,天亮啦,起来收鸡蛋了。”父亲从来没在我们跟前叫过母亲的名字,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叫法。“还早呢,就叫人起床。真是的!”母亲低言低语嘟囔着。尽管母亲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父亲还是似乎听到了什么。“你不看看啥时候!”父亲大声地对母亲吼道。“我起还不行吗!真是的!”母亲忙忙地起来,头不梳脸不洗,直接进了鸡窝。那浓浓的臭味,在母亲开门一刹那钻入她鼻孔里。 喂食,倒水,捡鸡蛋……母亲把这一切做好后,天已大亮。每天都做这些工作,母亲早已习惯。 父亲从县农场退休回家后,已经好多年没有工资可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向人借了钱,在自家院里搭起一个鸡窝,养了五百只鸡。 母亲洗脸、梳头……坐在小饭桌前,就着酸菜吃馍,喝了点开水。她吆喝父亲:“赶紧给我称鸡蛋多少斤,我好卖鸡蛋去。” 父亲过来称了称,说:“今天一共四十五斤八两,街上鸡蛋行情应该还是七毛七一斤吧!” 父亲嘱咐母亲,路上小心点,别把鸡蛋打了!算钱时,操心点,不要算错了! 母亲一一答应着,将鸡蛋筐挂在自行车后架上,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每逢遇见路上的小凹地,她更是谨慎,生怕有所闪失,打碎鸡蛋。 “买鸡蛋!买鸡蛋!”母亲不住地吆喝着,来往的人不少,驻足买鸡蛋的不多。到中午时分,鸡蛋才卖了一半。 这天,我刚从学校骑车回来,路过县城十字路口,恰巧看见母亲坐在路边卖鸡蛋。我实在不忍走到母亲跟前,也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些啥,尽管有一个多月未回家,想着家,想着母亲。 一个三十出头的农家妇女,来到母亲鸡蛋筐前,问:“你这鸡蛋多少钱啊?” 母亲听有人要鸡蛋,忙说,七毛七一斤,你称几斤吧! “七毛五一斤,你给我称些啊!” “这鸡蛋都是新的,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一分钱都不能少。” “好啦,不少就不少,你给我称五斤吧,不过要称准确哦。” “那是那是,斤两上不会骗人的,这请你放心!” 那女的趁母亲低头取秤锤之际,偷偷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两个鸡蛋。这一切,母亲没有看见,旁边卖小娃帽子的大娘没看见,唯独我看见了。 母亲称完,收了钱,兴奋地和那个女的道别。我可怜的母亲哟,你善良,有人却不善良,她可不管你辛苦、你劳累、你不易! 那女的提着五斤鸡蛋,转过弯。我急忙停好自行车,快步跟上,把那女的叫住,我问她刚才是不是多拿了鸡蛋。起初,她不认账,说:“你怎么诬蔑人呢!” “我刚才看见你趁卖鸡蛋的不注意,往衣服里塞了两个鸡蛋,不是吗?”那女的听我这样一说,脸红红的,不再言语。我说:“你把那两个鸡蛋给我,我偷偷给你还回去,那卖鸡蛋的挺不容易的!” “娘,我回来了。”“三儿,你刚回来,还没吃饭吧,娘给你买个饼子吃!”“娘,我不饿,你好好卖鸡蛋。” 趁母亲不注意,我把藏在衣襟下的那两个鸡蛋放进筐里。 傍晚时,母亲终于卖完了鸡蛋。数钱时,母亲却叫起来:“三儿,你给娘算算这四十五斤八两能卖多少钱啊!”“娘,一共是三十五块二毛六!”“天呐,我口袋里怎么只有三十三块七毛六呢!”“娘,不要急,您再好好找找!”“我口袋都翻遍了,就是没有啊!这可怎么办呀?娘急得都快要哭了。娘卖鸡蛋少了一块五,给爹是交不了差的。” 母亲常常和父亲因为鸡蛋少卖几毛钱吵得不可开交呢!我摸了摸布袋,里面有上个月节省下来的两块五,是我准备去书店买两本课外书的钱。 “娘,这不是你那一块五嘛,就在你脚边掉着呢!”我把一块五丢到了她脚边。母亲破涕为笑,我却暗自落泪。 后来,父亲终于有退休金了,年龄也大了,家里的鸡也不养了。没了鸡,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因为鸡蛋而吵架了。母亲后来得了糖尿病,在世的最后那些日子,和母亲吵了一辈子的父亲,竟然对母亲特别好。从来不做饭的父亲,破天荒地开始烧火做饭了。 再后来,病情加重的母亲不能下地走路,而我们兄妹几个又不能守护左右。父亲特地买了一个轮椅,每天推着她,在巷道里走来走去。左邻右舍纷纷说父亲像变了个人。 父亲让母亲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