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宾出门了,脱下穿了数年的老棉袄,顺着不知摸索了多少个百次的楼梯扶手下楼,楼梯的尽头有张凳子,手掌贴着墙一点一点地往下摸,白白的灰墙早已流出了不规则的小溪,尽头便在那椅把上。一手凳子一手探摸方向,暖阳洒在门前,便把凳子放在阳光里,静静地坐着,听着路人的走步声,邻居的吵闹声。 她的儿子终于忙完这几个星期的工程了,惯性地往母亲的家里蹭饭。看见老母亲坐在柔和的阳光里,而嘴皮儿念念叨叨的。“妈,吃饭了没有?”“没饭吃”母亲生气地说。“爸爸呢?”儿子心生疑惑,“王宾不在家,到城里去了”母亲不知是在生王宾的气儿还是怪儿女的不孝抑或是跟老天爷生气。这么些年来,母亲总是“王宾”前,“王宾”后地称呼自己的老公孩子的爸。女儿打长途电话问候父母,想跟老爸摆龙门阵,她在电话那头便唤道“王宾在煮饭,王宾,阿英电话!”自从那天媒人说男方娃叫王宾,“王宾”便成了唯一的代号,兼了多职。 儿子看着阳光里的母亲,白发早已爬上了那长长的辫子,而曾为自己缝补爬树卡破的裤子穿针引线的眼睛眨巴个不停,时而用手掌抹去失去亮光的眼睛渗出的泪水。心,像是被一窝蚂蚁在咀嚼着。刹住看母亲的眼神,迈开步伐奔向厨房,匆匆地烧了两三样菜,用母亲端了8年多的碗盛上了饭,放上母亲喜欢的腊肉和现炒的小菜,拉着母亲的手,让她接过碗和筷子。看着母亲慌慌张张地把碗沿往嘴边送,却又碰到了鼻子。母亲是饿了,现在早已过了平时吃饭的时间了,如果今天还在工地吃饭,母亲该怎么办?愣着、饿着,却无人问津。 想着想着,泪水窜满眼眶,转身,抬着沉重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向二楼攀。在拐角处,伸手擦了擦泪痕,心酸无奈又无处流露。想起了姐姐,打小有啥心事都会向姐姐说。嘟嘟声,拨响了远在三千五百八十里姐姐的电话。“姐,我这做儿子的真没啥子用,连妈妈都照顾不了。”电话的那头,听着这头的抽泣声,心也麻乱了。“啥子事,妈妈咋了?”焦急地询问,心里祈祷着安好,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姐,你晓得吗?今天妈妈自己坐在门口,挨饿,没饭吃,爸爸不在家没人煮饭,我下班回来才发现,妈妈没法打电话告诉我,爸爸走得急又没告诉我……”电话的那头,得知千里外的老母亲独自在家没饭吃,眼浅的她泪水如泉涌般,难以遏止。母亲操劳了一辈子,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三个娃,却又落下了眼疾,告别了光明,失去了自理的能力。“姐,你为啥子嫁那个远,你要是在这附近,妈的日子就好过点了”。那头,只有默默地的抽泣声。哪曾想到,那年下广打工便定了终生,此时自己的儿女、家庭也正亟需自己。“弟,姐……姐也是无奈”“姐,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娃娃们都在读书,你脱不了身,但是,二姐,她,哎……”电话的两头叹息连连,彷如山谷回音,绵而不休。 母亲有三个儿女,大女儿嫁得远,两三年才回一次娘家探望;儿子就在当地的镇上当电工,下班时间也不定,时常有饭局;而二女儿就住在对面街道的转弯处,距离不足两百米,在那次吵闹中便成了老死不相往来。 二女儿,结婚生了俩娃后便随其老公下广打工。那时,女儿3岁,儿子刚满周岁,这俩娃就最终托付给母亲。母亲看着俩外孙在他们奶奶家吃饭总是吃不饱,又遭打骂,甚至发烧了也不带看医生,便从他们家拉回来,自己有口饭吃也不会饿着俩娃娃。二女儿往常会在发工资后的一周内便寄几百块给娃奶奶作为生活费,得知自己的母亲照顾自己的娃娃,有时两个月寄三几百回来,甚至常常半年都不曾有分钱寄回来。孩子长身体了,衣服不合穿了,天寒了,在外的她也不曾寄买衣服的钱或是给孩子寄回一件新衣。却也难怪叛逆期的孩子对着你吼:“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外婆和大姑舅舅他们买的,你作为母亲曾给我们买过衣服吗?甚至这些内裤都是大姑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买的!你根本就没资格做我妈!” 母亲那时眼睛还可以模糊看见,硬撑着做饭,操劳着俩娃的生活和学习。王宾还种田,靠着点农作物和儿子给的生活费过日子。那年,男娃发高烧了,母亲和王宾向邻居借了五百块钱急忙忙地坐车往城里医院送,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城医院,俩老额头手心都渗着汗水,在秋风中紧紧地抱着5岁的男娃,焦急地等待护士叫号。母亲看着点滴穿管冰凉的针头进入瘦弱的血管,转身偷偷地擦了泪,对王宾说:“打电话告诉他妈妈,让他们寄钱回来还给李嫂。” 那五百块钱,迟迟未到,最终寄来的也是300块。母亲和王宾的心凉透了,狠心地对王宾说“没得法子了,卖了那几只猪崽子吧,这俩娃我们也别再指望她们了。”俩娃在母亲和王宾的拉扯下渐渐成长了,十年来,他们在生日或是过年的时候都没见过妈妈多少回,妈妈的模样早已模糊了,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外打工,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外婆给的。十年后,孩子的母亲终于回到家了,可孩子对“妈妈”这一称呼是那般的陌生,不管二女儿怎样哄他们跟自己住,俩娃都不离开外婆家,也知道“妈妈”给的希望只是阳光下的泡泡,只有瞬间的色彩斑斓,数秒便会破灭。曾经答应着在女娃十岁生日的时候回家,给孩子带新衣服和新鞋子,终于在孩子十二岁时候回来一次,没有新鞋子和衣服。人人都说,有妈妈的孩子像个宝,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根草。可,这俩娃是宝还是草?
孩子的成长总会经历一个特别的时期——被称为“叛逆期”。这俩娃也是叛逆大军中的一员,而男娃是行列的佼佼者。此期间,母亲的眼睛已经完全拒绝了光线,给了她一个需要摸索的世界。粗糙的双手没法为孩子煮饭,一切的工作都得靠王宾了,也没法去找逃学的外孙了,只能摸着墙壁到达门口,竖着耳朵听孩子是在哪里玩耍,听到娃娃的声音便呼喊着他们回家吃饭,听到孩子打架的闹声就吼骂,喊来自己的儿子或是王宾来管教。可,年纪不饶人,俩老都没有足够的精力来管教了。男娃在混混的吸引下,外婆的教导也渐不起作用了,更何况那陌生的“妈妈”。 二女儿,终于结束了在广打工的自由生活了,决心回家好好管教俩娃。半年前,母亲让王宾拨通二女儿的电话,“你别在外面打工了,让孩子爸一人工作,你就回家好好带孩子吧,现在再不管教就晚了,男娃老师又告诉他舅舅说他偷同学的东西……”“我们也老了,管不了,我跟王宾的身体也不好……”“你还是快回来吧,孩子跟混混在一起打架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终于把二女儿催回来了,可孩子不认这“妈”。俩老边说带哄加吼,终于在两年后搬回跟“妈妈”住,可母子三人的处得一点都不和睦。女儿初中毕业就住到舅舅家,帮忙照顾表妹,过了三年便托亲戚照顾,出广打工了。而留在家里的弟弟,学会了抽烟喝酒泡网吧,还经常偷他舅舅的烟,拿去派给外面的“兄弟”。外婆偷偷给的零花钱用完了,回家吼他妈给钱不遂,便跟他妈吵起来,甚至动手互打。儿子骂他妈没有资格为人母,妈妈缺骂俩老管教不好孩子。确实,俩老管教不好孩子,可那孩子不是那俩娃,是你。 |